西厂解散之后,朝廷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正道”。
可似乎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改变在悄然发生,润物细无声,在悄悄地生根发芽蔓延。
首先是纺织基地建立了起来,不但吸收了多达五万的劳动力,连每年逃荒的流民也尽数吸纳了进去仍嫌不够,不得不派人赶赴附近州县招人,一时之间许多人不断赶来,京城遽然多出十万劳工。
这多出来的十万劳工不同于以往的流民,这些人有着不错的收入,对生活当然又有相当的要求,于是各种生意应运而生,衣食住行一样都不能少,又拉动了诸多产业的联动。
而京城的纺织业乃是以羊毛为主,整个大草原的羊毛供应都朝着基地倾斜了过来,每天进进出出的商队收尾相连络绎不绝,更有甚者,断绝了多年的丝绸之路也由此重新联通,影响远到了西域诸国,慢慢地又呈现出了万国来朝时的盛世景象。
这些有的没的很快就形成了一股庞大的消费力量,带动着京城的物流越来越丰富起来。
如此一来,不但入股的各家赚得钵满盆满,便是朝廷收税也是收到手软,不得不增设收税人员。
陆路运输当然不及海运方便量大,而事实上天津卫的港口在汪芷的把持下早已开放,每日的海船络绎不绝,真正的大头就落在了“税务总署”的口袋里。
自然,天津卫并不是这么好治理的,这里天南地北的各色人等盘根错节早已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利益团体,这些人触手遍及各个大小衙门,“税务总署”这个外来系强势杀入,当然会遭遇到莫大的阻力。
这些人表面上合法经营,实则背地里把持各个地盘和各类事务,自然也把市舶司的权力挤占得七七八八,这也是为何天津卫几乎集合了南北所有货物的贸易中转,朝廷每年才收得到二十万两银子的主要缘故。
汪芷扔给方唐镜三营京营兵随他一起到天津卫整顿“海关”。
三千战兵一到,当然威震宵小,举城震动。
方唐镜发动百姓举报,清理官府积案,很是严惩了一批街霸市霸,治安为之一肃。
但光是治理这些人是不够的,许多大商人内外勾结,垄断货物,背地里贩私不断是无法杜绝的。
方唐镜和当地官府联合执法,抓倒是抓了一批,可前脚抓进去不久后脚便放了出来,汪芷问责,地方官两手一摊道:
“抓人也是要有证据的,这些人并没有作奸狠科的不良记录,下官查不出什么,也只能放人。”
这个理由当然很好很强大,就算是杀人也要师出有名吧?总不能无缘无故的抓人不放吧?地方官放人放得理直气壮。
方唐镜微微一笑道:“很好,咱们依法办事,谁也说不出错处来。”
那地方官只当方唐镜为自己找台阶下,不禁矜持地一笑,心想小兔崽子你读书倒是一把好手,可真到见真章的时候还不是要靠我们这些老人?
方唐镜拱手告辞,此后数日果然偃旗息鼓没了动静。
这下地方官更是得意,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大家还是按规矩来,各自领自己那一份。
而那些抓了又放的更是洋洋得意,最大的商帮老大胡汉山甚至放话道:“白天这里是官府作主,到了晚上,本大爷才是这里的土皇帝!”
官府就算知道他们贩私,可拿不出实证亦是无可奈何的,加之这些人也是朝中有人,手下地痞流氓尽为所用,真真是跺跺脚天津卫亦要震三分,浑然不怕方唐镜。
又过了五六日,方唐镜忽然升堂,派兵大索全城,不但将之前放掉的人全都重新抓了回来受审,还将许多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亦抓了起来。
全城大索如此大之动静,当然是惊动了天津卫大小衙门,各级官员急急赶往“税务总署”衙门听审,企图把自己的关系户捞出来,当然,最重要的是防止方唐镜动刑,“屈打成招”,这就不好办了。
倒不是他们正义感爆棚更不是良心发现维护法纪,而是这些被抓的人都是金主,背后牵连着大量人脉,足以决定他们这些官员的钱途和前途。
自然,地方官们谅方唐镜也拿不出这些人贩私的证据,因为这些人基本就是经过官府转手贩私的,哪里查得出?又哪里有证据留下?
除非将整个天津卫大小官衙全部吊打一遍还差不多。
“方大人,国有国法,切不可因一已之好恶而乱了国法,方大人还年轻,何苦因几个小小商人毁了自己的锦绣前程?”因此众官员们倒也理直气壮绵里藏针。
方唐镜确实是拿不出这些家伙贩私的证据,不由微笑道:
“各位大人误会了,本官将这些人拿来,自然不是因为这些人作奸犯科,不过是小小的一些小小税务上的事要过问,想着一个个地问过去太过繁琐,倒不如一股脑全拿了来,一次性问过,大家爽利些。”
众官一听,没什么大事,是这位新任上官要摆摆官威,吓唬一下这些人,倒也完全可以理解,新官上任三把火嘛,总是要烧的,只是他这一烧,搞不好会惹火烧到自己身上了。
众官舒了一口气,很好,状元公年少气盛,便由着他性子胡闹,不碰壁他就不知道什么叫作不撞南墙不回头,是时候让他灰头土脸了。
众人昂然入座,静待看方唐镜的笑话。
“带人犯胡汉山。”
胡汉山是一个四十出头满脸横肉肥肠满肚的家伙,乃是本地地盘最大的影子官府,就是他号称“晚上本大爷才是这里的土皇帝。”
左右将这厮押上堂上,这厮硬挺着竟然不跪!铁牛大怒,一记侧踢踹在这厮脚弯这才将这厮扫倒在地。
“啪!”方唐镜一拍惊堂木,喝道:“人犯胡汉山,汝之所作所为,本官已然查明,你若从实招来,尚可酌情从宽,若是胆敢抗拒,休怪王法森严。”
“大人好大的官威,在下虽是小民,却也知法守法,从不曾作奸犯科,何罪之有,亦无罪可招!”胡汉山是见过大场面的,加之又有十四五位地方官听审,这里面就有自己的几名保护伞,自然是夷然不惧,当场顶撞方唐镜。
“很好,我且问你,西门胡记典当铺可是你名下产业?”方唐镜慢理斯条地问道。
“正是。”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本就是登记在册的正当生意。
“我再问你,南门江南贸易商行,北海干货行,老凤林首饰这三家可是你名下产业?”
“正是。”这也是胡汉山明面上的产业,承认又何妨。
虽说这些销售的都是贩私货物,可捉贼拿脏,这些都是海外货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船主早就出海无踪,查无可查,你还能咬了我不成?胡汉山当然不惧。
“很好!”方唐镜喝道:“带人证物证上来!”
左右押着一名枯瘦的帐房先生上来,同时书吏从一大叠册子中取出四本帐册呈上,方唐镜随手翻了翻帐本,然后摔在胡汉山面前,问那帐房先生道:
“这可是胡汉山店里的帐目流水?”
帐房先生看了看胡汉山,又看了看方唐镜,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说道:
“正是,我们东家可是奉公守法之人,所做买卖绝无违禁之物,帐目亦无不妥之处。”
“你确定帐目没有虚报谎报?”方唐镜又问。
“天地良心,确实无疑!”帐房先生叫起了撞天屈。
“你认为呢?需要本官重新查帐么?”方唐镜看向胡汉山。
“老刘作帐我还是信得过的,确实无疑!”胡汉山答道。他实在想不出这位官老爷到底想要哪般?吃得太多撑的?竟然想帮自己查帐?这都哪跟哪啊!
“很好,签字画押吧!”方唐镜淡淡地道。
众官员莫名其妙,这位方大人据说数学极好,难道这次全城大索就是为了帮商人们算帐来的?这也太荒唐了吧?
胡汉山更是哭笑不得,这狗官也太闲得蛋疼了吧?
不一会,两人签字画押完毕。
胡汉山沉着脸问道:“大人,事实清楚,小民是否可以回家了?”
方唐镜微微一笑道:
“帐目若是清楚明白,自然是可以的,可你还有一笔帐没弄清楚,搞清楚之后再回不迟。”
众人都诧异莫名,刚才不是说帐目清楚了吗?又没有违禁的买卖,怎的还要扣人不放?
方唐镜指了指帐簿道:
“现在可以算一笔帐了,你这四本帐簿合计月销售货物三万两,我且不论你这货源的来处,单单说你每月三万两的货物卖出,可曾课税?
我大明商律明令规定,商十课一,也即你每月需得缴税三千两。
我查过官府记录,你自三年前起,每月缴纳的税银便只不足百两。
也即是说,你每月偷税漏税两千九百两,三年合计偷税漏税十万零四千四百两。
依律偷税漏税当倍罚之,顽冥抗拒者可流放充军,本官从宽处罚,只判你一倍罚款。
补缴和罚款合计二十万零八千八百两。
你是现在缴纳呢还是要本官派人抄家?”
所有人都惊得呆了,这简直是张冠李戴,还可以这样玩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