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这事还是闹到了御前。

成化皇帝为此专门召开一个小规模的廷会。

内阁三阁老，六部尚书，督察院王越，大理寺卿宋旻，六科都给事中毛弘，锦衣卫指挥使袁彬，西厂汪直与会。

这笔钱该不该给？

当然该给，这毫无异议，就连户部尚书扬鼎也是不敢说不给的。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项忠沉重地说道：

“自先皇北狩以来，攻守之势易也，我朝长年处于守势，别的不说，单单九边每年的边饷支出就不下两百万两白银，这还没算上修缮城墙道路安民运粮等等杂费。

若是算上这些，又能节省下百万白银，要知道，从内地拔粮到九边，十成出发，到达的时候就只剩下四成啊。

平心而论，此次汪公提六千劲旅一扫颓势，大涨我大明军威，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单单边事一项，每年便可少支出一半以上饷银。裁撤大批冗员冗兵，又能为国家省下百万白银，此万世之功也，再怎么奖励有功将士也不为过。”

所有人都知道，边军每年的支出就占了朝廷岁入一小半。

九边就是九个无底洞。

现在这一战至少可以省下五个边镇的支出，这笔帐怎么算怎么划算，岂能不奖励有功将士？

再说有功不赏，这象话吗，如此下去，谁敢为朝廷卖命？

这话大义凛然，谁都无话可说，所有人都看向扬鼎。

扬鼎眼见众人全都看向自己，不慌不忙地看向内阁三位阁老。

内阁三人莫名其妙，汪直这场战功乃是皇帝绕过他们直接发动，根本没他们什么事，这还要内阁作甚？

万安道：“赏罚分明，当然是我朝惯例，可我怎么听说这次的赏格偏高了呢，东虏头颅明明每级十两，这报上来则按四十两计，也太过了。”

汪直一言不发，王越微微一笑道：

“非也非也，东虏首级确实是按十两一级计数，然则北虏则是四十至五十两不等，就按四十一级计好了，我军计俘虏朵颜部五千，杀死乌讷博罗特王部五千，俘虏乌讷博罗特王部两万，覆灭其余小部落无数，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止这一百五十万，咱们体谅朝廷难处，这才从少了报，总不能少报也是错吧，若如此，我这里还有一份更详细的战报，可请阁老过目。”

这……

这还玩什么玩？

万安顺势道：“既如此，吾无异议，该给多少便给多少，绝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扬大人，你怎么看？”

万安打定主意能推就推，反正这事与自己没关点关系，也落不到半点好处，由得你们折腾。

其余两位阁老亦是一言不发，显然对于皇帝绕过他们相当不满。

扬鼎又是微微一笑，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厚厚的清单双手呈上，道：

“皇上，这是今年的钱粮开支计划，各项都有定数，有些已经发拔，有些尚存库中，老臣无能，不知何处可以削减，何处可以再挤挤，尚请皇上示下。”

众人奇怪，就算各项计划已经制定，可既然是边事平定，那么这笔赏银便从九边银饷里出，岂不正用得其所，还有什么好说的？

成化皇帝也是这般想的，可一接过帐簿，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大怒，看到后面，竟是抑制不住要发起火来，好容易才压了下来，将这本名为奏折的账簿转交各人过目。

各人看后也是又惊又怒，原来扬鼎竟是提前就将边饷已经挪作他用，最让人说不出话来的是，这厮将这笔钱用的地方全是最吃紧最需要休养生息的民生之中。

至此，众人看向扬鼎的目光写满了一个大大的“服”字！

这厮分明是先下手为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钱花了出去再说，剩下的窟窿爱咋咋地吧！

说白了这厮就是又把主意打到了皇帝的内帑之中。

要知道，成化皇帝为了这次大典已经自掏了八十万两银子之巨，换了别人，根本不敢想着再从爱财成性的成化皇帝这里打秋风。

可扬大人的想法偏偏是与众不同的同，你能拿出八十万，说明大有潜力可挖，想必再多出一百五十万两也不介意的吧？我没说错，是这样的吧？

这就等于薅羊毛专逮着一只羊薅，谁让你最肥呢！

大家看看扬大人，又偷偷看了一眼皇帝，都沉默了。

这钱，看起来很多灾多难啊！

“汪卿家，你怎么看？”成化皇帝不得不看向汪芷了。

汪芷微微一笑道：“奴婢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只要有利国家，但说无妨。”成化皇帝和颜悦色。

“我先问问大家，这笔钱大家都是觉得当赏的，可对？若有不同意的，不妨提出来。”汪芷看向诸人。

“当赏！”

众人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这是大义，绝对不能错的。

“这笔钱是不是应该由朝廷出？”汪直又问。

“当然，当然。”众人回答，反正现在是一个铜板也无，不信你能凭空变出钱来。

“那么，我代表有功将士谢过皇爷和朝廷。我想着，既然一时半会拿不出这笔钱，不如借钱如何？”汪芷轻描淡写地说道。

“借？怎么借？向谁借？”众人一脸懵弊，接连发问。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谁有这么一大笔钱肯借？就算有，敢借么？岂不闻沈万三故事？

“当然是跟银行借，不然，还能去抢不成？”汪直一笑，众人发现这简直是狐狸的笑容。

众人这才记起，惠民银行是有这个实力的，单单上次的挤兑风潮就足以证明惠民银行的实力，现在这家银行又大力投资纺织集团，京城里的大户勋贵入股的不计其数，听说足足有两三百万，而且还是皇家出的土地，这笔钱想必是拿得出来的。

可一想到朝廷向民间借债，这事怎么听怎么不靠谱。

“咳咳……这个，那个……利钱几何？先说好，无息可以，有利息的免谈。”扬鼎明显是想一毛不拔，连空手套白狼都不想，他早就算计好皇帝的腰包，自然不愿意别人横插一脚。

“不需要利息，但是要有抵押，省得赖账，说实话，你户部的信誉一贯那什么……呵呵。”汪芷不点名批评，众人相视一笑，户部官员尤其是扬鼎老儿这雁过拔毛的铁公鸡别人是没指望过的。

“抵押倒也可以，先说清楚，不能有利息。”扬鼎心中多少还是松口了，总薅皇帝的羊毛也会惹众怒的。

“嗯，可以立字据嘛，不收利息。但需得以天津卫市舶司为抵押，且一年之中天津卫市舶司需得由我西厂全面接管。”汪芷淡淡地说道。

以市舶司抵押？这又是前所未有的创举，刷新了众人的认知，还可以有这样的操作？

不过天津卫市舶司年进出虽多，可纯收却是不多，兼之管理更加混乱，西厂掺和进去岂不是乱上加乱？怕是亏得连底裤都会当掉吧？

“成交！”别人还在沉思之中，扬鼎已经迫不及待了。

这生意简直是赚翻了好不好，天津卫市舶司年纯入也就二十万两，现在以一百五十万两作价抵押出去，还有没有这样的好事？

而且最重要的还有一点，各地市舶司名义上是隶属于朝廷，可均是由宫里派镇守太监当家，每年的收益朝廷本就只占六成左右，现在抵押出去，也相当于是在薅皇帝的羊毛，这种自己请客别人买单的事给我来上一百件！

“当然，兹事体大，不可只抵押一年，需得抵押三年以上，每年交与我户部一百五十万两。”扬鼎补充道，一副相当肉痛的样子，可脸上的褶子如菊花般怒放简直拼了命挡都挡不住。

“十年又何妨！”汪芷还是那副淡淡模样。

“果然是好汉子，豪气，我户部岂甘人后，十年便十年！”扬鼎生怕汪芷反悔，立即急急跪请成化皇帝允许。

成化皇帝只要不从自己内帑里掏钱，当然是无有不允，至于每年宫中从市舶司里收上的银子比例本就有成数，且都是自己家奴在打理，不怕收不上来。

众人眼花缭乱，不知两人到底谁赚谁亏，但看扬鼎一副多年老便秘一朝畅通的样子，想必这厮是捡了大便宜的。

就这样，在所有人的见证之下，世界上第一份海关抵押文书就正式成形。

户部代表朝廷将天津市舶司（海关）所有权抵押给了惠民银行，为期十年，所有人都在御前签了字，然后由成化皇帝盖印通过。

满天的阴霾被吹散，所有人都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