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都原本伸长了脖子看热闹,这会儿被令檀琴一提醒,他才想起来正事儿,袖中折扇“倏”地旋转而出,指向左边的一个长廊。
令檀琴顺着赫连都指向的方向看了一眼,原来那个小巧的走廊,看起来像是精致的玩具似的,虽然狭窄,但却能通人,此刻十几个宫女手上端着精致的瓷盘,鱼贯而过,莲步轻移,阵阵芳香从那白玉般莹润的酥臂纤指上传出,叫人闻着便打心底愉悦。
赫连都带着笑介绍:“明日便是我草原国的花朝节,按照习俗,今晚该当是全家团圆,一起吃个晚饭。”
若说赫连都的态度与平时一般无二,甚至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讨好,那令檀琴简直是将厌恶写在了脸上。
他今日依然画着艳丽的妆容,眼尾扫着长而纤细的红色眼影,一眼扫过去,只见波光粼粼,透着冷光:“王子府只有一处饭桌?”
宁晟见赫连都和令檀琴搭起了话,他灵巧的躲避开乔糖糖差点锤在他发髻之上的拳头,身子灵巧地一转,绕开乔糖糖头上长长的流苏,然后一阵蓝色旋风般的疾行至那边对立而站的两人中间,横挡住他们彼此的视线。
赫连都对此哭笑不得,他和宁晟面对面站着,此刻将手插在腰间,意态闲散:“怎么,你怕我们打起来?”
宁晟却给了赫连都一个白眼:“我怕的没有道理吗?”
赫连都摇了摇头,笑着说:“我如今已经长大了,知道分寸。”
他此话确实不假,上次乔糖糖出走一事之后,赫连都整个人都持重了不少,也不似以前那般爱发怒了,似乎改了性子,成了个隐逸在世间的禅学大师,王子府的下人都诧异。
只不过,赫连都消停了,那厢令檀琴的嘴也似抹了毒一般,丝毫不放过一点机会:“分寸?七弟,你的分寸若是对亲近之人的死也置之不顾,那师兄我只能说,你的分寸感太过了。”
此言一出,赫连都原本平静的面皮下便霎然间被激起了惊涛波澜,眼角无端的泛起了一点红色。
宁晟见状,握住赫连都的双手,一丝凉意透过宁晟的手传到赫连都手上,激的他清醒了些许。
赫连都低头哂笑了一下,旋即抬起头来,道:“罢了,我叫下人在宁晟那间房中再摆一个桌子,大哥便去那里用晚饭吧。大哥并非我草原国人,我也不能强求你入乡随俗。”
令檀琴原本半阖着眼睛,闭目养神。
此时见赫连都如此提议,他才睁开眼睛,美目中有些许惊诧。
赫连都,竟然让步了!
从前的赫连都,那是真正的犟小子,就算是跟自己在饭桌上打起来,他也不可能会让步,为了自己单独摆一桌的。
令檀琴看向赫连都的眼神满是狐疑。
莫非赫连都这小子吃错了什么药了?
此话正中令檀琴下怀,他便也不客气,直接点头道:“好啊,那我便和宁晟一起去用饭了。”
末了,他睨着赫连都的面色,又补充了一句:“此时我还算有胃口,但若见着了某些吃着回门草的羊,那便连晚饭也吃不下了,既坏了胃又伤了身,到时候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这句话夹枪带棒,分明就是在说赫连都出现在自己面前,倒胃口,还夹杂了一些从前发生的破事儿,虽是身为同门,却半点也不留情面。
赫连都脸色几变,最后语气还算平静:“我正好喜欢一个人吃饭,师兄们请便。”
见此,宁晟也不坚持,毕竟他也不愿意看到同门相残的惨烈画面。他暗暗松了一口气,拉起站在他旁边的乔糖糖的手臂,道:“糖糖,走吧,我们去吃饭。”
谁知乔糖糖却不情不愿地抽走胳膊:“五哥,我习惯自己一个人吃饭了,而且我那边也有厨房,晚饭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此刻天色已晚,薄云映照着橙红的晚霞,在与天际交接的地方,逐渐隐成了淡紫色,夹杂着几颗明亮的晚星,在微风中岿然不动。
原本赫连都计划着师兄弟几人一起吃一顿饭,或许还能增进情谊,但此刻他却一个人坐在饭桌前,面对着一盘京酱肉丝,肉丝炒的极为鲜嫩,均匀而盘顺的肉丝裹着鲜香浓郁,带着点微甜的酱汁,诱人的很,但赫连都却身影呆滞,右手执着双象牙筷,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做,单纯是在发呆。
全无胃口。
几个随侍侍立在赫连都身后,时不时的面面相觑起来,连大气也不敢喘。
赫连都随意地吃了几口饭,却只觉得食之无味,味同嚼蜡,没什么意思。
京酱肉丝的甜香味道止不住的往他的心里钻,但赫连都却甚至觉得饭菜的味道有些恶心,闻着反胃。原本应该是一大家子在一起,其乐融融,可怜自己推掉了父王母后的邀请,却吃了大师兄的冷脸相对,搞得自己毫无胃口,也不知道究竟是可怜还是可笑了。
那房梁上,烫着一层金箔,屋檐的走势像是欲飞天捉月的猿猴一般,灵动如生,在夕阳的照耀下,分外的耀眼。几只雀儿在那跷起的屋檐上蹦蹦跳跳,时不时将尖利的鸟嘴伸进房瓦的间隙中,像是在捉虫子,充作晚餐。
雀儿羽毛灰绒绒的一片,好似一手就能被人捉住一般,脖子很短,却偏偏灵活的很,转来转去也毫不费劲,最外层的绒毛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光,看上去犹如在发光一般,它时不时的抖动羽毛,看上去煞是可爱。
赫连都忽然“腾”的站了起来。
对了,屋檐!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看着那雀儿的眼神忽然变得温柔了起来,片刻,他撂下筷子,大步转身朝屋外走去。
此时夕阳渐渐被黑夜的颜色盖过,天色还不是浓墨重彩的黑,而只是全部成了一种深邃的墨蓝色,几颗星星点缀在期间,因着底色暗下去了,在那片暗沉的深蓝下,因此星色便显得越发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