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衡沂的身形猝然间便软了下去。
他身为一国的太子,从来都被教育要做整个国家的顶梁柱,要为国家遮风挡雨,要为子民奉献,为社稷谋利,但却从未有人告诉他,他能够得到什么。
落苍国要求他推心置腹的对待他的臣民,要求他将天下苍生都放在心上,因此才能给他那万人之上的超然地位,但却唯有乔糖糖,不需要慕容衡沂为她做什么,她便已然将他放在心头,用心去爱。
慕容衡沂那向来挺拔的脊背,倏忽间像是苍老了许多一般,颓然地弯下,那身影风神俊朗,却似乎饱含着无限的后悔,在正午的明媚阳光下,竟显出几分颓唐和脆弱。他口中喃喃:“从前我收到过无数的生辰礼,它们无一例外都精美无铸,有些甚至价值连城。但送礼物的人,大多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父皇给我奖励,是为了叫我听话,大臣们给我送礼,我为了他们的地位和利益,皇兄们给我送礼,是为了提醒我,我身后还有他们在虎视眈眈着我的位置。”
一阵暖风掀动他的衣角,带进了阵阵菊花的香气,不甜,甚至有些微微的苦意,却叫慕容衡沂清醒了些,他用手掌五指分开,撑在地面上,将脊梁挪正了些:“可唯有乔糖糖,她给我送的,是她一笔一划,刀尖上刻出来的心血,而她想要的,也不过是我回敬以和她一般的宠爱。”
慕容衡沂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自责,似乎每一个词句间的呼吸和下降的尾音,都艰难的昭示着他想起哪个女子时,那种无法呼吸的心痛。
这下饶是碧落再怎么不机灵,也从慕容衡沂的话中听出了一点端倪,看向这位满面追悔莫及的帝王,眨了眨清澈的双眼:“皇上,您不会真的没有赶走我家娘娘吧?”
慕容衡沂闻言,掩去眼中的悲伤,瞟了一眼碧落,嗤笑道:“碧落,你不会真的一直以为是我赶走的你家娘娘吧?”
虽然是一个问句,但慕容衡沂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甚至在游刃有余地否认是自己赶走乔糖糖这个事情之外,此话还含着些鄙视的意味。
看来慕容衡沂身为皇上,气度却并没有达到君怀天下的程度嘛。
碧落的气度不比慕容衡沂大多少,她“哼”了一声,便扭过头,不理会慕容衡沂了。
“教主!”
忽地,自门外跑来一个暗卫,他原先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外的梨花卵石软垫上,然后看见了慕容衡沂在屋子里,这才发现屋子的门开着,他顿时十分灵活处理,当即便推门进去,满身水汽席卷过一阵轻风,吹的慕容衡沂和碧落有些不适应,两人同时抬眸,看见了暗卫。
此人身量不高,长得纤细小巧,看起来估计是个钻洞的高手。他满身皆是水汽,大半个身子都被雨水淋湿了,那双长筒靴即便已经在进门之前抖过了,也还是带进来一条长长的水迹。
碧落起先的反应是被吓了一大跳,不过她跟在乔糖糖身边挺久了,也知道穿着这墨色制服的是慕容衡沂的人,反正对她没什么威胁,因此便也放下心来,甚至还调整了一个甚为嚣张的坐姿。
慕容衡沂心里在看到那暗卫闯入的一瞬间,重重的漏了一拍。
他咽了下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却没说什么正是,反而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老六,身子怎么全都湿了?方才我进门之前便看到乌云了,外面雨势很大么?”
玉衡教的人,全都被他派出去,探寻乔糖糖的消息去了。当时慕容衡沂的原话,是“若没有她的消息,一个都不要活着让我看到”,因此他也有一个多月未曾见到玉衡教的人。
而今日,老六却这般毫无预告地出现在慕容衡沂的面前,叫慕容衡沂心中既有期待,又不敢问,生怕从老六口中会问出什么不好的消息来。
老六便是那个剿灭燕国奸细那日,慕容衡沂从金谷门前带回来的看门人,当时不过是看他机灵,便吸收他成了教众,谁知无心插柳柳成荫,竟是他最先回来找到自己!
慕容衡沂将眼眸垂着,双眼皮的褶子像未来得及散开的水中涟漪,那眼皮微微翕动着,薄唇抿在一起,昭示着慕容衡沂此刻内心的无限紧张。
碧落听了慕容衡沂的话,还以为慕容衡沂在担心雨下得太大,回不去宫中了,故此才问从外面进来的老六如今的天气如何。她将脖子伸长了,朝窗户外面张望去。
老六是个懂事的,一下子便听出慕容衡沂本意不在雨势上面,只见此人“嘿嘿”一笑,冲慕容衡沂挑着眉笑道:“教主,小的找到太子妃娘娘的踪迹了,她在草原国,如今身体健康,毫发无损。”
此话一落,慕容衡沂整个人就好像突然活过来了一般,双眼倏忽间抬起,露出那一双琉璃般潋滟的眸子,脊背直了直,终于不似方才那般的狼狈感觉,撑在地上的那只手稍一用力,将身子弹起,冲到老六面前,服气老六的双肩。
“你说的是真的?她当真平安无事么?”
从前不可一世的慕容衡沂,如今有了牵挂的人时,竟也不管她人在何处,若她想要自由,他并不会去干涉,只是在背后,默默祈愿她的安全。
老六被慕容衡沂剧烈的摇晃搞得呼吸抖有些困难,他一阵猛烈的咳嗽,似乎恨不得把心肺都咳出来:“真的,咳咳咳,教主,再晃下去,小的可能就无福消受那三十万两黄金的奖赏了!”
毕竟无利不起早,之前慕容衡沂让教众们去找乔糖糖的时候,为了能提高他们的积极性,便设置了奖金,谁第一个带来其他团队消息,便能拿到奖金。
慕容衡沂便松开了一些,老六这才喘过气来,止住了咳嗽,到:“太子妃娘娘如今当真是平安无事,活蹦乱跳的住在草原国的王子府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