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夫人,不好了,五姑娘被带到京兆府去了!”
一个青衣丫鬟快步打帘进屋,身后还跟着一个鹅蛋脸的翠衣丫鬟,二人形容焦急地赶到卫国公夫人的跟前。
坐在罗汉床上的卫国公夫人正捧起一个青花瓷茶盅,闻言,手一僵,那茶盅就从手中滑落,“啪”的一声摔落在她脚边,茶水和破碎的瓷片四溅开去,溅湿了她的裙角。
然而,卫国公夫人已经顾不上了,迫不及待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莲姐儿怎么会被带去京兆府?!
青衣丫鬟身后的那个鹅蛋脸的翠衣丫鬟上前一步,给卫国公夫人见了礼。她是耿听莲的大丫鬟,今天跟着一起去了露华阁,耿听莲去京兆府前,特意吩咐她回来报信。
翠衣丫鬟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回话道:“夫人,今日奴婢和五姑娘一起去了露华阁的凝露会,在那里偶遇了四公主殿下和端木四姑娘”
“上次端木四姑娘在涵芳园当众泼污了姑娘的裙子,这次她又对姑娘很不恭敬,姑娘她实在是气不过,就想小小地教训她一番”那翠衣丫鬟避重就轻地把琴弦的事说了。
“夫人,那端木四姑娘委实是得理不饶人。这不过是一件小事,她却小题大做,让四公主殿下出面把京兆尹刘大人叫去了露华阁,还以大盛律为由,非要让刘大人治罪五姑娘、安兰,还有那露华阁的侍女玉娘。”
“后来后来,刘大人就把五姑娘和安兰一起都带去京兆府了。”那翠衣丫鬟战战兢兢地说道,完全不敢直视卫国公夫人的眼睛。
卫国公夫人整张脸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额角青筋暴起,抬手指着那翠衣丫鬟怒道:“贱婢!国公府好吃好喝地供着你这贱婢,你竟然连自己的主子也护不住,养你有何用!”
卫国公夫人越说越气,眸子里更是寒气逼人,迁怒道:“来人,给我把她拖下去!”
她字字如冰霜,嘴唇紧紧地抿在了一起,心里又气又怒。
区区的京兆尹居然没把他们卫国公府放在眼里,区区的京兆尹也敢往他们卫国公府的脸上甩巴掌了!
刘启方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随着卫国公夫人的声声怒斥,屋子里的气温陡然下降了不少,仿佛一下子从炎炎夏季进入了寒冬,四周的几个丫鬟皆是噤若寒蝉,俯首盯着自己的鞋尖,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很快,就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闻声而来,吓得那个翠衣丫鬟立刻就跪在地上,对着地面不停地磕头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卫国公夫人根本不为所动,神色更冷了。
她身旁一个穿着铁锈色对襟褙子的老嬷嬷走近了一步,柔声劝慰道:“夫人,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五姑娘被带到京兆府衙门里,传开了,名声不好听。奴婢以为还是请国公爷出面,快点把五姑娘接回府才是。”
说到宝贝女儿,卫国公夫人渐渐冷静了下来,觉得老嬷嬷说得在理,一个姑娘被带到衙门,哪怕仅仅是问话,这三人成虎,有些话传着传着就会变味上次为了女儿与慕瑾凡解除婚约的事,已经差点累及女儿的名声,这一次,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卫国公夫人本想吩咐下人去通知卫国公,可是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决定还是自己亲自跑一趟。
今日卫国公耿海休沐,人就在府中的外书房里。
卫国公夫人进去后,就再也没出来,倒是一个小厮拿着一张帖子急匆匆地从书房跑了出去,十万火急地赶去京兆府。
午后的烈日似火,热浪翻滚,书房半敞的窗口内,不时地飘出耿海高亢愤慨的声音:
“好大的胆子!这刘启方真是好大的胆子,本公离京不过才三年,竟然连他一个小小的京兆尹都不把本公放在眼里了!”
着一袭太师青锦袍的耿海负手在书房内来回走动了两圈,脸色铁青,也气得不轻。
屋子里的空气沉甸甸的,那些丫鬟早就被遣了出去,只剩下了卫国公夫妇俩。
卫国公夫人捏着一方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眼眸通红,抽噎道:“国公爷,您可不能就这么放过刘启方啊,他实在是欺人太甚!”
耿海停下了脚步,幽邃的眸中似有一片狂风暴雨般在肆虐着。
他隐忍着怒意,宽慰了卫国公夫人一句:“夫人,你放心,这件事我心中有数。”刘启方敢下自己的面子,那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
卫国公夫人还是眉头紧皱,眉心露出深深的褶皱,忧心忡忡地说道:“国公爷,听说今天是凝露会,露华阁里去了不少闺秀,都当场看到了妾身就担心莲姐儿的名声”
耿海也皱了皱眉,这事确实有些麻烦。露华阁里在场的人太多,赌住一人的嘴容易,想要堵住所有人的嘴就难了。说到底,这件事还是女儿太冲动了些
不过现在却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耿海沉吟片刻后,又沉声道:“所幸莲姐儿年纪还不大,她的婚事可以慢慢来,过些时候,这件事自然就淡了。”
卫国公夫人依旧愁眉不展,却也对此束手无策,心里气得牙痒痒:端木绯,这一切都怪端木绯!
还有
“这事露华阁也难逃干系”卫国公夫人攥紧手里的帕子,恼羞成怒地说道,“我定要找庆王妃好好说道说道!”
照她看,要不是露华阁的侍女其心不正,动了歪脑筋,女儿又怎么会被对方蛊惑着犯下那等事!
耿海淡淡地应了一声,在卫国公夫人身旁坐了下来,眸底恍若那无底深渊般,愈来愈深邃复杂,心思翻涌。
自他去年回京后,他们卫国公府可说是诸事不顺
想到自己,想到长子,想到女儿,耿海面沉如水,一双手一时握拳,又一时松开,反反复复。
书房里静了下来,许久都没有人说话,沉甸甸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不知何时,外面的灿日被挡在了层层阴云后,午后的天空也随之暗了下来,外面的庭院里狂风大作,吹得那些草木疯狂地摇曳着,形容狰狞。
一场暴雨似乎就要来临了!
不知不觉中,卫国公夫人就喝了两盅茶,心里越来越烦躁。
她正想叫人出去看看,刚才派去京兆府的那个小厮步履匆匆地回来了,书房入口的湘妃帘在他身后晃荡跳跃着,发出“簌簌”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屋子里尤为刺耳。
“五姑娘呢?!”卫国公夫人急切地站起身来,却见小厮的身后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她皱眉又问道,“五姑娘可是回自己屋去了?”
“轰隆隆!”
下一刻,外面传来了如同万马奔腾般的闷雷声,一阵接着一阵,响彻在窗外的庭院上方,天色更暗沉了。
昏暗的书房里,那小厮的脸庞看着就像是外面的天空般布满了乌云,神情僵硬,眼眸黯淡。
他先给两位主子行了礼,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禀说:“国公爷,夫人,奴才没见到刘大人”顿了顿后,他僵声继续道,“是奴才根本没能进京兆府的大门,就被衙差拦在外头了,京兆府不肯收国公爷的帖子,说是五姑娘所犯之事,罪证确凿。还说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卫国公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来,眉宇深锁,气得手腕也微微发抖,怒斥道:“好你个刘启方,给脸不要脸!”自己还没找他算账,他倒是拿起乔来!
这满朝上下,还从没有人敢回拒他卫国公府的帖子!
卫国公夫人又惊又怒又担心,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更是一片混乱,手足无措地看向耿海,问道:“国公爷,那现在可怎么办?!”京兆尹不肯放人,难道他还要一直拘着她的女儿不成?!
想到这里,卫国公夫人就觉得额头一阵晕眩感传来,一旁的丫鬟惊呼着“夫人”,急忙扶住了她,又给她顺气,又给她嗅了嗅盐。
耿海在最初的震怒后,很快就冷静了不少,但额角还是根根青筋暴起。
他咬着后槽牙,缓缓道:“这京城上下,多的是纨绔子弟纵马游街,不慎毁坏街上那些店铺、摊贩的‘东西’,也没见他京兆尹怎么管,莲姐儿这次最多也就是毁了把琴,本公十倍赔偿就是!”
说着,耿海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发现有些不对。
是啊。
说到底,只是毁了一把琴而已刘启方能在京兆尹这个位置安安稳稳地坐上那么多年,就是因为他为人一向识趣,就算今天和女儿起冲突的是首辅端木宪的孙女,又有四公主在场,可是端木家无根无基的,端木宪这个首辅也不知道能当多久呢,四公主身为公主也不能干政,照理说,京兆尹犯不着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得罪了自己,得罪了卫国公府。
那么,刘启方为什么非要把女儿带去京兆尹,甚至连自己派人送帖子过去,他都还不肯放人呢?!
这明显不合常理!
耿海下意识地看向了卫国公夫人,夫妇俩四目相对,卫国公夫人似乎看出了耿海的疑惑,脱口道:“难道是因为岑隐”
“岑隐?!”耿海不解地挑眉,一头雾水,这事怎么就和岑隐扯上了关系。
卫国公夫人眸子阴晴不定,缓缓道:“我听闻,岑隐那阉人认了端木家的四姑娘为义妹。”
又是岑隐?!耿海瞳孔微缩,眸子几乎眯成了一条线,一股阴郁的气息散发出来。
如今,京兆尹为了讨好岑隐,竟敢这样折辱自己的女儿!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本公亲自去一趟京兆府。”耿海的声音冷得几乎要掉出冰渣子来。
他倒要看看他亲自过去讨人,刘启方这浑人敢不敢把自己拦在京兆府的大门外?!
卫国公夫人闻言,黯淡的眸子又燃起希望的火花,一脸期盼地看着耿海,对自己说,要是国公爷肯亲自出面,一定可以把女儿给接回来!
耿海说走就走,立刻就带着小厮离开了外书房,卫国公夫人亲自把人送到了仪门处,目送耿海策马出了国公府。
此时不过是未初,上方的阴云更浓了,仿佛夜晚就要提前降临似的,灰沉沉的一片,外面的街道上已经没有多少路人,稀稀落落的路人皆是行色匆匆,唯恐赶上暴雨。
耿海带着那个小厮一路策马飞驰,一炷香后,就来到了京兆府。
守在府衙大门口的衙差一见卫国公亲自前来,吓得差点没腿软,只能把人给迎进了京兆府的大堂,又有一个衙差以最快的速度跑去了后衙的书房找京兆尹。
“大人,卫国公来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令得书房内肃然一静,空气微凝。
一个穿着青色直裰的幕僚不安地看着坐在酸枝木书案后的京兆尹,清清嗓子,谨慎地问道:“大人,该怎如何应对?”卫国公可不是轻易可以打发的!
京兆尹早就猜到卫国公可能会来,之前还有几分忐忑,当听到人真的来了时,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已经想好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必然已经得罪了卫国公耿海,再认怂也晚了,如今他也唯有一条路走到底,就倚着岑督主,指不定岑督主看他乖觉,愿意再多提携他一把,那么,日后自有他飞黄腾达的时候。
京兆尹定了定神,义正言辞地吩咐幕僚道:“你去回了卫国公,就说按照大盛律:凡蓄意毁坏他人财物者,以一主为重,并财论罪,如物值超白银二百两,则判拘十日,并另行赔偿;为从者,减一筹。本官自任京兆尹后,一向公正严明,决不会徇私枉法。这件案子既有苦主上告,本官就一定会查得清楚明白,不会姑息养奸滑。这个时候,为了避嫌,本官还是不见卫国公了。”
幕僚听得是冷汗涔涔,起身领命。
很快,他就随那个来通禀的衙差去了前头,一板一眼地把话给转达了。
耿海几乎快要气疯了,胸口一阵剧烈的起伏。
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刘启方最擅长的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头讨好,谁都不得罪,颇得中庸之道的精髓,现在倒跟自己玩起什么刚正不阿了!
耿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那阴鸷的目光像是那盯上了猎物的猛虎一般。那幕僚真担心耿海会硬闯进去非要见京兆尹,又是一阵忐忑不安,下意识地屏息以待。
不过,耿海在原地僵立了三息后,就毫不留恋地拂袖离去。
那决绝的背影仿佛在无声地宣示着,他决不会善罢甘休的!
“滋啦啦!”
阴暗的天空中忽然砸下一道巨大的银白色闪电,把下方的京兆府照得亮了一亮,幕僚的心脏随之跳了跳,心里只觉得真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幕僚擦了擦冷汗,匆匆回去复命了。
“滋啦啦!”
随着又是一道巨大的闪电在空中亮起,一闪而逝,之后天色变得更阴沉了。
小厮惶恐不安地请示耿海道:“国公爷,瞧着这天色马上要下暴雨,您要不要到前头的香茗茶楼小坐一会儿,去避避雨?”
“不”
耿海下意识地朝前面的香茗茶楼望了一眼,话才出口,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总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不对劲,刘启方今天的态度太过强硬,到了一点转圜的余地也没有,实在是不像是他的为人。
耿海眸色微沉,对着小厮招了招手,附耳吩咐了一句,接着,他自己去了香茗茶楼,而小厮则奉命办差去了。
几乎是耿海前脚一进茶楼,后脚外面就下了瓢泼大雨,暴雨如豆子般密集地洒了下来,“哗哗哗”
没一会儿,整个京城都沐浴在一片朦胧的雨幕中,雨声哗哗作响。
夏日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大半个时辰后,当小厮匆匆赶到香茗茶楼时,雨已经停了,只剩下晶莹的雨滴还在顺着屋檐“滴答滴答”地落下来
小厮急忙把调查的结果禀报了耿海:
“国公爷,奴才从一个衙差那里打探到,今天快正午的时候,京兆尹收了一道吏部来的调令。”
“奴才就特意又跑了一趟吏部,找吏部文选司打听了,说是那调令是擢升京兆尹刘大人为通政使司的通政使,刘大人他连升了两级。”
什么?!耿海震惊地扬起了剑眉,惊讶之余,心里又觉得果然如此,
他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凝眸沉思着:刘启方晋升的时机未免太巧了点,还有,通政使这肥差怎么也轮不到他刘启方才是
果然,刘启方就是仗着岑隐才敢这样打自己的脸,才敢如此强硬地把自己拒之门外。
本来,他还以为刘启方只是因为岑隐认了端木家的四姑娘为义妹,才蓄意以这种方式来讨好岑隐那阉人,没想到是这背后还有这样的“交易”,岑隐竟然以权谋私擢升了刘启方。
耿海摩挲着手里的茶盅,神情愈发冷峻,心道:岑隐真是自寻死路!
皇帝的脾性自己最了解,皇帝觉得官员的俸禄不高,因此一向对于一些金银上的贪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官员以权谋私以及官员结党,却是皇帝容不下的,是他心中不能越的禁忌。
岑隐这一次怕是要失算了!
耿海的眼眸越来越锐利,他一口饮尽剩余的茶水,跟着就站起身来,随口道:“随本公进宫一趟。”
“是,国公爷。”小厮急忙应道
耿海离开茶楼后,直接策马赶往皇宫,一双眸子熠熠生辉,热血沸腾。
这一次,他一定能一举扳倒岑隐这阉人。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雨后的天空,敞亮明净,碧空如洗,街上的地面还湿漉漉的,风一吹,无数雨滴自树叶上簌簌落下,马蹄踏过之处,地上的泥水飞溅。
然而,耿海又一次失望了。
皇帝根本不愿意见他,只让小齐子出来给他传了话:“国公爷,皇上政务繁忙,今日没空见国公爷。”
耿海仿佛被当头倒了一桶墨水似的,形容既阴沉,又狼狈。
小齐子只当没看到,语调平缓地继续说道:“国公爷,您请回吧。皇上说了,子不教父之过,让您好生管教儿女,不要再闹出这种事来,委实难看。”
耿海僵立在原地,呆若木鸡,眸底浮现一片浓浓的阴霾,越来越阴郁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连小齐子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
短短不到一年,皇帝已经两次把他拒于御书房之外,对于曾经的他而言,这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
而如今不同了
是他冥顽不灵,总以为皇帝还念着自己曾经为他立下的那么多汗马功劳,却忘了这君心最易变。
耿海的眼前如走马灯般闪过最近这一年发生的事,自他去岁回京后,皇帝一次次地偏帮岑隐,一次次地为了岑隐打自己的脸,甚至还送自己的长子耿安晧去北燕那等险地,以致长子伤了腿脚,至今萎靡不振。
伤在儿身,痛在父心。
而皇帝也就轻飘飘地问了一句,赐了些药,就打发了自己,此后再也没问起过儿子耿安晧。
耿海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凸起。
他仿佛是忘了时间般,一直站在屋檐下,一动不动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越来越暗,越来越暗,一个胖乎乎的小內侍突然从御书房里走了出来,笑呵呵地对着耿海提醒道:“国公爷,这天色不早,宫门怕是快要落锁了。”
耿海这才回过神来,抬眼朝天空望去,发现夕阳几乎完全落下,只剩下了西边天空的最后一抹残红,天色一片昏暗。
耿海死死地盯着天空中那抹血一般的红色上,心里恨恨地念道:岑、隐。
耿海没有再停留,大步流星地甩袖离去,等他回到府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快要戌时了。
卫国公夫人在府里等了一下午,整个人是坐立不安,更没胃口吃东西。
一听说耿海孤身回来了,她就亲自跑来前院迎,闻讯而来的还有坐在轮椅上的耿安晧。
卫国公夫人得知京兆尹不肯放人后,慌了神,秀丽的脸庞上几乎没有一点血色,喃喃说着:“我可怜的莲姐儿,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要是在京兆府被关上一夜,说出去这名声可就彻”她越说越急,看着耿海的眼神,就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般,哀求道,“国公爷,您可一定要再想想办法啊!”
“母亲,这个时候,您才不能急,冷静点。”耿安晧柔声劝道,也是眉头深锁。
屋子里静了片刻,耿海定了定神,压抑着心口的怒意徐徐道:“安晧,岑隐这是在故意利用你妹妹折辱本公呢!”
耿海其实不觉得岑隐费心费力地做这些只是为了给端木家那个小姑娘撑腰,岑隐怕是故意想借着这件事来拿捏自己,拿捏他们卫国公府。
自己归朝这一年来,因着一些事屡屡与岑隐正面对上,争锋相对,朝堂之上,自己也屡次着御史弹劾岑隐,还上奏过废除东厂,更曾在皇帝跟前说过岑隐的不是以岑隐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恐怕把这些账都一笔笔地记在心里!
岑隐一定是想借着女儿的这件事来报复他。
“这阉人的心眼果真比针尖还小!”耿海冷声道。
“国公爷,这可怎么办?”卫国公夫人慌得六神无主,眼眶中又浮现了一层泪光,“总要把莲姐儿带回来啊!”
耿海眼帘半垂,没有说话,一手握拳在一旁的案几上烦躁地敲击了两下,敲得卫国公夫人愈发不安。
自从今上登基后,这十几年来,她还没看到过丈夫这般为难。
静了三息后,耿安晧不紧不慢地分析道:“父亲,母亲,若是京兆尹一心拿大盛律作伐,妹妹怕是很难回来”
耿安晧眯了眯眼,那精明的眼眸变得越来越锐利,“但大盛律也有说,人犯若是得到苦主的谅解,可以从轻发落。这件事,苦主是被毁了琴的露华阁和端木家的四姑娘”
说到端木绯,耿安晧不由想到了她的姐姐,脑海里清晰地浮现一张明艳的脸庞,眸子里闪着一抹炙热的光芒。
卫国公夫人霍地站起身来,道:“那我现在就去端木家”
“不用了。”耿海冷声拦住她,脸上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阴云。
卫国公夫人疑惑地看向了耿海,焦急不安。
屋子里寂静无声,卫国公夫人的心一点点地提了上来,喉头艰涩,心里不禁浮现某个念头:难道国公爷打算不管女儿了?!
“端木宪这个老狐狸,能爬到内阁首辅,怎么都是有手段、有眼界的,这件事,表面上是岑隐在为他家孙女撑腰,他要是先妥协了,岂不能在明摆着扇岑隐的巴掌,他怎么会肯?!”耿海没有注意卫国公夫人的表情,沉声道。
卫国公夫人秀气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心下更乱。
她咬着后槽牙道:“那我就去求庆王妃,庆王妃这个苦主都不追究了,谁还能继续攀扯不成!”
这一次,耿海没有阻拦,总要让卫国公夫人试试,她才肯死心。
其实,耿海并不看好,心里叹了口气:女儿这次的亏是吃定了。
这件事决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必须给女儿报这个仇才行。
待卫国公夫人行色匆匆地离开后,厅堂里就只剩下了耿海和耿安晧父子俩。
耿海的眸子幽邃如深海似古潭,又道:“安晧,你还记得吗?我在十二年前曾带着你娘和你妹妹去过北境”那时候镇北王府还在。
耿安晧应了一声。那时,他年纪虽小,但是对父母与妹妹出了一趟远门的事也有些印象。
耿海眸光微闪,继续道:“前些天,你妹妹还偶然跟我提起过,她觉得似乎以前在哪里见过岑隐我想也想,也想起来了。十二年前,我在北境曾见过一个人,虽然已过去了十几年,而且仅仅只是一瞥,但现在想来,岑隐的容貌倒是与那个人有些相似。”
轮椅上的耿安晧双目微瞠,脸上难掩震惊黑紫色,有些急切地问道:“父亲,你指的是”
耿海的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勾出一个阴狠的笑,恨恨地说道:“皇上现在被那个岑隐蒙了心窍了,要弄死岑隐,唯有从他的来历着手。”
就算真相不是那样,他也能把“它”变成那样!
耿海的脸色更阴沉了,五官狰狞而扭曲,近乎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要让岑隐碎尸万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