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就到了六月,唐客人生意顺手,又过这边,此次见面,两人就像老朋友一样,称兄道弟,若不是唐客人的年纪大,只怕就要互称起表字来。
唐客人此时也不住在客栈了,就住进裘家,裘母虽说是自己当家,但手上的银子不是很凑手,见又来个人吃饭,儿子还要交代好好待他,脸上就有些样子放出来。
裘世达也知道娘为什么如此,不过就是为了自己每月只给她十两银子家用,可是这些日子,不光铺子里,外面应酬也多,原先这些都是江玉雪操心的事,全都成了自己的。
此时唐客人在裘世达眼里,就像财神一般,见裘母对唐客人放出些脸色,忙又塞给裘母五两银子让她办些好菜,裘母见儿子拿出银子来,心里更加觉得儿子和自己不是一条心,收了银子,却还是那么几碗菜出来。
裘世达是明白自己老娘性子的,只得趁着中午来铺子里面时,让伙计去熟食铺子秤些肉,打些酒来两个坐着对吃。
酒正要喝完时候,外面传来吹打声音,唐客人放下酒杯笑道:“今日日子好,只怕是谁家出嫁?”有个伙计站在门口,嘴又快,早看见了,笑着道:“唐爷,不是谁家出嫁,是街头酒坊的王老爷,今天和江家定亲。”
定亲都这么大排场,唐老爷笑一笑:“裘兄,我们一起出去瞧瞧。”江家,那不就是江玉雪,这和离才不到半年,她就要重新嫁人?裘世达的脸色顿时变的铁青,想起来对面还坐着别人,只得把险些被自己捏碎的酒杯放下,脸上露出柔和神色:“唐兄既有雅兴,小弟就陪陪唐兄。”
这行藏早被唐客人看破,他只做不知,站起身往外面走,裘世达跟在后面,却是一步一懒,只是这铺子也没有多大,几步也就到了街上,到那里时,正好是后面几抬聘礼过去,瞧着这些聘礼,裘世达只觉得王家无能,自己娶了两房媳妇,可没有哪一房是要自己下了聘礼的?
一时聘礼过完,裘世达正想叫唐客人回去,偏生街上有几个闲人在那里议论起来:“没想到王家竟这样大方,娶个续弦,竟下了这么多聘礼,方才我数了数,足足三十六抬,听说对方还是个二婚头,这样多的聘礼,别说二婚头,就是个黄花大闺女也娶来了。”
有人笑着说:“虽说是个二婚头,年纪也不过十八,生的如花似玉不提,还有四五千银子在手,那些嫁妆澹薄些的黄花闺女可怎么有她值钱?”果然银子是好物,那些闲人开始算起这桩婚事,王家能挣几多银子,聘礼过去,总也是原样送回,再加上江玉雪的嫁妆,总之一句,王家发了。
他们说的口沫横飞,唐客人听的津津有味,裘世达立在一边,又尴尬又恨,却不好走开,只恨不得多生出几双手来,把这些人的嘴巴统统堵上。
还盼着唐客人听一会觉得无趣就走了,谁知唐客人的脚就像钉在那里一样,只听到那些人都走了才笑道:“原来贵处的风俗和敝处不同。”
原来唐客人是喜好各处的风俗,并不是有意要打听什么,裘世达的心才算落了,开口笑道:“唐兄走的地方多,想必知道的风俗也多,什么时候得闲了讲给小弟听听,也让小弟长些见识。”
唐客人微微一笑:“谈什么长长见识的话,不过是见过些风土人情罢了,不过据我这些年行来,眼里所见的,都是要重信誉,行好事才能得人助。”这话听在裘世达耳里,只当他在闲谈,点头道:“唐兄说的没错,小弟就是照这样做的。”
唐客人没料到他竟这样老实不讳的讲了,心里只是叹一下,再没讲别的。
江玉雪定亲,陈家也接了请帖,桃姑虽说不在意,心里又实在不愿见那些三姑六婆,就由陈二奶奶去了,自己待在家里,在树下纳凉,看看蝴蝶飞舞,鲜花开放,实在自在。
只有自己一个人,桃姑索性命丫鬟们把荷花池边的地用水泼了,放上桌子,晚饭就摆在这里用,省的在屋里闷的慌。
糖醋排骨,蒜拌山蕨,软炸茄盒,小炒猪肝,新鲜菜汤,这些菜都是桃姑平日喜欢吃的,可是桃姑把筷子动了动,只夹了块排骨,吃了半个茄盒,用了半碗饭就放下了。
绿岚见她吃的少,上前问道:“奶奶,可是今日厨子做的味不好?”桃姑摇头,也不知是怎么的,平日里吃饭时候,那么一大桌人有时还觉得吵,可今天自己一个人吃饭就觉得什么都不香甜。
绿岚见她不说话,忙带着人收拾,老刘家的知道缘由,今天陈知隆这个时候还不回来,奶奶只怕是害相思了,原本以为,新婚情热是常事,这大爷和大奶奶,都成亲四个来月了,好的更加是蜜里调油一般。
老刘家的笑着端上来一杯茶,给桃姑打着扇子,却也奇怪,初见时觉得她有些丑陋,这看的久了倒觉得她为人沉静,越看越习惯,自己还如此,大爷那里就更是情人看西施,越看越好看了。
桃姑的茶只漱了漱就放下了,绿岚端上酸梅汤,又送上冰镇着的鲜藕李子,桃姑拿一块藕片咬了口,抬头看着老刘:“香叶她最近如何?”
奶奶怎么突然问起她?上次香叶回绝了宋嫂子提的亲事,以后奶奶就没差使过她,不过让她到二门那里传个话什么的,还以为奶奶恼她不受抬举呢?
桃姑的眼微微一动:“不过是想着,她怎么也是宋家送进来的人,要不要还给宋家?”原来是这样,老刘家的笑着道:“香叶只怕不肯出去,听说她哥哥要来赎她,还告过假去见过她哥哥几次。”
桃姑的神色还是没有变,为什么有人就是执迷不悟呢?听的陈知隆说过,唐爷偶尔也讥讽裘世达几句,反惹的裘世达在那里赌咒发誓自己没有做过亏心事,一切都是自己受骗上当。
“你倒好自在?”陈知隆有些抱怨的说话声响起,下人们纷纷行礼,桃姑只是看着池中半开的荷花,只等到他走上前才转头笑道:“你是去吃酒,难道不比我在家自在。”
陈知隆顺手拿过桃姑手里喝了半碗的酸梅汤一饮而尽,绿岚开头还当陈知隆要把桃姑手里的碗接过,刚要上前去接碗就见陈知隆喝干了那碗酸梅汤,绿岚有些怔了,不是都知道大爷好洁净,喜美色吗?
怎么娶了这个奶奶进门,就全换了个人,老刘家的知道陈知隆回来是不喜她们在旁伺候的,带着人退了下去,陈知隆这才宽掉外衫坐到桃姑身边:“这些应酬,实在繁琐,幸好今日和唐兄见了一面。”
桃姑知道唐客人已经来了有三次了,裘世达这条鱼是早就上钩,就等着张网捕了,唇边露出一丝苦笑:“他竟无半点悔意。”
陈知隆听了这话,不知怎么的心里冒出一丝不快,握住桃姑的手微微加了点力气,桃姑已经明了,笑道:“有耻之人才会有悔意,无耻之人自然就要罚了。”陈知隆被她这句话说的重又欢喜起来,点头道:“唐兄今日也是这般说的,说历年所见,从没见过这样无耻之人,只恨报的不够速。”
还有三老太爷,不过这事就不关桃姑管了,陈知隆另有安排,只怕三老太爷现在还在做着美梦,和裘世达联手上告,把自己逐出陈家?
裘世达自然是不知道的,江玉雪定亲他觉得面上有些不好受,女子家讲究的是从一而终,纵和离了,她又不是桃姑那种日子过不下去的穷苦之人,竟不好好守着要另嫁,实在不知羞,却也知道这话只能放在肚里,万不能说出去让人笑话。
况且唐客人这次要的货物极多,算下来价值两千余两,虽说他先付了三百来两的定金,但凑上银子还是不够。算来算去还差了三百来两,此时自己也晓得没几个人肯借银子,只得去和陈三太爷周转。
陈三太爷皱一皱眉,让裘世达写了张五百两的借契,拿出现银子时,却只有两百两银子,裘世达瞪目结舌在那里,陈三太爷只端着茶喝:“裘爷你是晓得的,上衙门是要使银子的,况且这不过是成就了你裘家,却是我陈家的丑事,你现时也拿不出银子来,那三百两就往衙门里使去了。”
裘世达看着那两百两,若要不要,也没别处再设法去?陈三太爷脸上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若不是此时要用的到他,谁愿和这样的人结交?穷酸不说,和极刻薄,除了一张脸皮长的好,就再没旁的了。
裘世达在心里把陈三太爷也骂了千遍,最后还是收了银子,谢过陈三太爷,再去设法筹货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