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百户话里有明显的轻蔑,此时也顾不得气恼,阮知县已经轻咳一声就道:“百户所言有理,为今之计,先把百姓稳住,来往的人都严格盘查,还有那些兵丁,也该日夜巡视才是,别的不知百户还有什么建议?”既然阮知县都开口,陈铭远也开口:“最要紧的,这群倭寇有多少人,是会攻城还是会变装潜入?”
倭寇除了装扮,长的和本国人是一样的,只要换了衣服戴了帽子,也分不清楚。这句说的在理,王百户也收了那蔑视的心,和陈铭远两人商议起来,这股倭寇人数也不少,差不多有千把人,听到这个数字,陈铭远和阮知县吸了一口气,龙岩县城在山脚,防备又空虚,在倭寇眼里就和案板上的肉差不多,到时这群倭寇就可借了这座城对抗镇海军几日,休养生息后再另做打算。
难怪镇海军如此重视,这哪是慌不择路,分明就是早有准备,能把一条绝路变成生路,这群倭寇里面定是有军师的。镇海军遣人先来报信,也不指望龙岩守军真能擒拿住倭寇,不过是让龙岩能够提前防备,拖住倭寇几日,毕竟镇海军这边追击的也是各自分开,合拢还需要一段时日。
但不管如何,既有守土之责,也不能后退,不然身家性命这些事小,从此整个家族因此蒙羞再无抬头之日才是大事。阮知县把县衙里其他人也召集过来,大家集思广益,商议已定,王百户还带来一小队人马,论起打仗,他们更加在行。这怎么指挥,自然交给王百户,阮知县负责整个安排,陈铭远和县衙里别的人,都各自领了任务下去。
刚准备散去的时候,宋书办眉头一皱:“方才正准备去狱中把这大赦令颁下去,内中有不少青壮,不如就让他们也一起守城,毕竟说起来,有些是打架进来的,胆子要比别人大些。”这主意可行,阮知县点一点头就道:“去说的时候,在此次守城中若有功劳,会上报朝廷。”
宋书办领命而去,各人也都散去做各人的事。虽只短短一会儿,陈铭远的心情和方才相比有了很大变化,他收到的任务是去各家店铺里把米粮等物都清点一番,必要时还要进行征集。
陈铭远带着衙役去了,这县城本就不大,这会儿功夫消息已经传遍,街上的人开始交头接耳议论,里正手里敲着锣,开始传达知县的号令,不外就是大家小心谨慎。陈铭远走进相熟的铺子里面,还没开口掌柜就扑上来:“陈县丞,你说我们要不要把这店铺一关,去乡下逃难去?”
陈铭远没想到这么深,可是倭寇一旦真的攻破了城,带来的就是生灵涂炭。掌柜娘子抱着孩子走过来,已经哭了好久了:“陈县丞你是不晓得,那些倭寇就不是人,别看长的和我们差不多,可做的事,简直就是从地狱里来的恶鬼,要是真有个万一,我家孩子还小。”
说着这娘子又哭起来,掌柜的呵斥一声:“你也别乱说,大军就要赶到了,我们把城门关紧了,到时抵挡住几日就可。”去乡下逃难,陈铭远的眉微微皱起,倭寇是从泉州那边过来的,真要逃去四周乡里,也只能往县城东边走,城中还有那么多百姓,陈铭远也不管这剩下的事,急急往县衙找阮知县商量去。
不管怎么说,预先做好准备是对的,可是这县城虽小,也有两三万口人,就算除掉青壮男子之外,老弱妇孺也有一万左右,全都散去,怎么组织散去哪里,这是个大问题。毕竟还要防备倭寇往这乡里袭扰,那时这些本以为散去可以保平安的老弱妇孺,就成了虎口中的食。被逼急的倭寇,可是不会管别的,只会杀人取乐。
阮知县还在思索,陈铭远已经道:“下官平日无事,休沐时候,常和宋兄往山里去,距此东南十里的山上,有客籍所居,他们住的围屋,十分坚固,形似小城,若能避去那里,也能保的安全。”
这主意好,阮知县不由对陈铭远打了几拱:“果然还要多知道些风土人情,我虽来此将有两年,这些却从没察觉。”商量好了,还要去传那边的地保,毕竟这人不少,不能用官威去压。
等陈铭远回到家时,已经十分疲惫,即便最后结果证明是虚惊一场,这些事都要做。曼娘也知道了情况,已经在那收拾好了东西,见丈夫进来就递给他一碗茶:“这几日你会很累,东西我都收拾好了,你好好歇一歇。”
陈铭远嗯了一声接过茶一口喝干,端起旁边的那碗面呼噜呼噜吃起来,吃完曼娘又把干净衣衫递过去:“我让厨房备了不少烧饼又把能煮的鸡蛋、肉全都煮了,分一半留给你,另一半我带走。”陈铭远没有放下碗,只是轻声说:“如果不是你跟着我来,也不会……”
曼娘打断他的话:“这些你就不必说了,我嫁你时候就已打定了主意。再说,或者是一场虚惊,毕竟镇海军已经往这边赶来,到时两边夹击,倭寇也会很快被灭。”曼娘越说的风轻云淡,陈铭远心里的愧疚越深,把碗放下看着曼娘:“你们要连夜走,镇海军来报信的说,倭寇脚程最快可能后天中午就会到。从现在起,城内已是只需出不许进。”
曼娘微微点头,陈铭远把妻子的手包在手心:“我晓得,你会照顾好他们的,可我,还是会担心。”曼娘眼睛有些酸,急忙低头,眼里的泪已经滴出,陈铭远没有说话,伸手把妻子搂进怀里,搂的很紧,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曼娘看着丈夫:“你先歇一会儿吧,你不必挂心我们,只要好好守城就好。你会好好的。”
当然会好好的,陈铭远拉起妻子的手亲了一下,曼娘摸上他的脸,门外已经传来赵妈妈的声音:“奶奶,阮太太那边已经遣人来催了。”该走了,陈铭远恋恋不舍地放开妻子的手,曼娘的唇微微张开,小声说了两个字,陈铭远看出来,那两个字是放心。
看着妻子走出屋子,陈铭远没有追出去,可以想象此时外面街道不像平日那样安静,而是有不少人在奔跑,为了让这些老弱妇孺撤走的及时有效,王百户特地带了那小队镇海军过来弹压。月光之下,镇海军的铠甲十分鲜明,和平日的兵丁不是一回事,这样的威压果然有效,人员撤走的十分迅速。
曼娘抱了慎哥儿,奶娘背了睐姐儿,赵大叔背起谨哥儿,冬雪和春雨两人一人抱个孩子,金嬷嬷等人抱了几包细软,那些细软也只有些紧要的,剩下的全都抛下,至于冬雪和春雨的丈夫,既是青壮,也就被留在城内。
一行人来到县衙,阮太太那边总算还有辆车,可车少人多,也只有阮太太和曼娘带了孩子们还有像赵妈妈这样年老的人坐上,别人全都步行尾随。这一路秩序还算好,只有在出城门的时候有些小骚乱,但很快闹事的人就被拉下去,等出了城,车跑的快了些,但车厢内还是那么安静,只有孩子们依旧睡的不知东南西北。
山路难行,等到了客籍所居的围屋村落,天都已经蒙蒙亮了,睐姐儿迷迷糊糊醒来,眼睛还没睁开就打着哈欠:“口干。”这回没有茶送上,只有曼娘的声音:“好了,下车了。”下车,睐姐儿眨眨眼,这次总算把眼睛睁开,看着这狭小的车厢,睐姐儿的眼睛顿时睁大:“娘,怎么了?”
阮太太喜欢睐姐儿,此时也不例外,伸手捏下睐姐儿的小鼻子:“我们有点事,出来这外面住几日,你说好不好?”睐姐儿点头:“好。”趴在曼娘腿上的谨哥儿也被吵醒,眼睛半睁半闭地就问:“什么好?娘,是不是该吃早饭了。”
童言童语让阮太太和曼娘都笑了,睐姐儿觉得自己弟弟在外人面前实在太丢脸了,捏着他的鼻子就说:“什么吃早饭了,你只晓得吃。”谨哥儿也觉得这时好像有什么不对,睁开眼看见面前的阮太太,忙叫一声表舅母好。
赵妈妈已经掀起帘子,阮太太和曼娘带了孩子们相互搀扶下了车,这还是曼娘头一回看到围屋,不由仔细看起来,睐姐儿早已惊呼起来,拉着谨哥儿的手说:“你瞧你瞧,这里和我们住的地方不一样,竟然是圆的。”
谨哥儿哈欠连天,手里拿着曼娘塞给他的鸡蛋在剥壳,剥的十分专心,并不理姐姐的话。睐姐儿的小嘴不由撅起,旁边阮家的大郎已经道:“这叫围屋,围着一圈盖起来的,只要把大门一关,别人就攻不进来。”
睐姐儿哦了一声继续问:“那这下面有地道吗?还有,这里面也有井,那粮食存在什么地方?”阮大郎没想到曼娘会问的这么奇怪,一时答不上来,脸不由有些红,阮家的女儿看见自己哥哥脸发红,不由在旁笑了。
围屋的主人已经上前迎接,他们都是一大家子住在这里,上前相迎的就是族长太太,姓吴,阮太太和曼娘各自和吴太太叙过话,准备进屋时候曼娘瞧见睐姐儿又在那问,不由皱眉唤女儿:“你啊,要和你阮家两个表姐学学,她们都斯斯文文的,可就是你,每天问东问西,就没有你不想知道的。”
阮太太笑着道:“睐姐儿这样活泼,也是女孩家的天性,我啊,还想要这么个女儿呢。”睐姐儿小鼻子又一皱,曼娘摇头:“表嫂快别赞她,她啊,就是被夸的太多,越发爱问。”说话时候已经走进屋子,事出紧急,阮陈两家要住在一块,只是分了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