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一方皎皎皙纸，抔一盏幽幽清茗，落一地萧萧枯叶，承一袭瑟瑟秋意。

一大早，顾卿之在素霄阁的凉亭中摆开阵势，墨玉麒麟镇纸下，铺着一张月出皎，右手边笔墨颜料一应俱全。

待到月出皎上的树干渐露枝叶，顾夫人身边的如艾前来相告：“小姐，夫人请您去前厅。昭王殿下进府了。”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顾卿之口中应付着如艾，手中的笔丝毫未停下来。

过了半晌，蓁蓁见顾卿之还没有停笔的意思，小声提醒着。

“不急。”顾卿之轻描淡写地回道。

等到嫣红海棠出蕊成妆，前来传话的换成了如蔚。

“小姐，夫人请您即刻就去。”如蔚的语气有些焦急。

“不着急。你去回了夫人，就说我在作画，实在脱不开身。”顾卿之依旧不慌不忙。

“这，这不妥吧，昭王殿下还在前厅侯着……”如蔚还没说完，顾卿之抬起头，眼神冷冽，说道：“你就按我吩咐的说。”

如蔚见她语气不善，赶忙点头退了出去。

陌尘站在石桌旁，边研磨边说道：“小姐这样，会不会怠慢了殿下？”

“怠慢？这儿可是沛国公府，若是我在这儿便被他呼来喝去的，以后进了昭王府，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呢！”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顾卿之的《垂丝海棠图》已大功告成。

顾卿之得意洋洋地欣赏着自己的大作，甚是满意。

月影疾步奔来，还没跑到凉亭，便叫道：“小姐，小姐！昭王殿下过来啦！”

顾卿之正看着画作，没有回话，果不其然，不消片刻工夫，蔺诚便在院外高声说道：“顾四小姐，我家殿下特来拜访。不知小姐是否得空相见？”

顾卿之闻声，这才放下手中的画，对陌尘使了个眼色。

陌尘心领神会，赶忙迎到院外，正是顾怀启身边的全禄领着昭王过来的。陌尘看见卓珩，忙上前行了个礼，说道：“回禀昭王殿下，小姐正在院中作画，请殿下随奴婢进来。”

卓珩气定神闲地踏进了素霄阁，蔺诚紧跟身后。众人见他进院，悉数跪下来，齐声拜道：“拜见昭王殿下！”

卓珩一身玄青常服，玉冠束发，乌发如丝，双目如利箭般快速扫了一眼，见顾卿之一人独在凉亭，手中还拿着毫笔，摆手让众人都起身，自己径直向凉亭走去。

“顾四小姐好大的架子，左请也不来，右请也不来，非得让本王亲自来请！”卓珩说着走到顾卿之身边，也打量起石桌上的《垂丝海棠图》。

“本小姐最讨厌作画的时候被人打扰了！”顾卿之说着抬起头，却见卓珩的脑袋就在肩畔，吓了一跳，忙连退两步，赧然不止，羞涩难当。

卓珩大笑道：“刚刚的横劲儿呢？”又见顾卿之不说话，便看起石桌上的画作。

“这株海棠画的极好！”卓珩赞道。

“你懂画？”顾卿之问道。

“不懂啊！秋日本就叶枯花少，这海棠姹紫嫣红，我瞧着新鲜的很。”卓珩说着又凑到画前佯装闻了闻，道，“仿佛都能闻到花蕊芬芳！”

顾卿之巧然倩笑，接过水芝刚沏好的茶递给卓珩，道：“都说‘海棠无香，世间憾事’，咱们昭王殿下的鼻子，当真是灵的不得了！”

院中众人皆忍俊不禁。

卓珩不理顾卿之的讥笑，接过她手中的画笔，俯身在画上直抒“最惜楚楚胭脂俏，垂丝袅袅美人娇”。

顾卿之见状，美目流转，摇头叹道：“幸而知晓你是昭王殿下，否则还以为是哪儿冒出来的登徒浪子呢！”

卓珩甚是神气，说道：“本王的佳句给你的画作大添风采了！”

“不要毁了我的画才好！”顾卿之嗔道，又在桌上拿起另一支笔，接着卓珩那一联诗，又写了两句。

“最惜楚楚胭脂俏，垂丝袅袅美人娇。谁家飞红随缥缈，翩萦流波自逍遥。”卓珩拍着手念出画上的诗，赞道，“好个‘自逍遥’！你心境倒是不错！”

“比之殿下可是小巫见大巫了！”顾卿之笑着回答，转而又吩咐道：“川红，把我这幅画收好，等到墨迹干了，放到画匣中。过几日我带去给师傅指点指点。”

川红忙和凌波动手，将画卷撤下。

卓珩又好奇地问着：“你刚刚说海棠无香？我怎么不知道！”见顾卿之含笑不语，又道，“可惜了，若是你院中的那株垂丝海棠还在，本王倒是可以好好鉴赏鉴赏！”

“喏，就是那块焦木，你若想鉴赏，尽可随意！”顾卿之指着临泉那株烧焦的海棠树说道。

“你尽会消遣我！”卓珩一把抓住顾卿之的手指， 对院中其他人说道，“这儿没你们什么事了，都退下吧！蔺诚到院外侯着。”

待众人散去，素霄阁的院中只留卓珩和顾卿之两人。

顾卿之忙用力挣脱被卓珩握住的手，卓珩瞥了她一眼，一改刚刚玩世不恭的模样，径直坐了下来，说道：“现在没人了，有什么想问的，赶紧。”

顾卿之也坐了下来，虽神情微露急色，但还是缓缓地悄声地问道：“她，可醒了？伤势如何？”

“嗯，命是保住了，人也醒过来了，只是醒来之后不言不语。后来发现自己右臂已废，更是连饭食都不肯进了。她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晴岚。”卓珩叹道。

“她身子还未恢复，怎么能不吃饭呢？她的右手治不好了吗？我能去见见她吗？”顾卿之心中着急，一连发问道。

“我今日过府，一是来拜访，二来，就是想和你商量这件事。她只言片语都不肯说，问她发生何事也不做声，若是逼急了，便只说要见你。她是把你当做唯一信任的人了。”卓珩说道。

“那我现在就随你去看看她吧！”顾卿之站起身来。

“你素来宠辱不惊，怎么今日一遇上点事儿就自乱阵脚。现在你随我出去，并不方便，反而惹人生疑。这样吧，我回去安排安排，过几日找个由头接你过去即可。”卓珩说着拿起茶盏，不慌不忙的喝了口茶。

“殿下说的是，我也是关心则乱。”顾卿之一时心急，没考虑周全，被卓珩一说，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你最好能带封信给她，或许她还能听你两句。”卓珩又道。

顾卿之点点头，思量片刻，便提高声音，说道：“殿下，卿之的画室还有几幅涂鸦的仕女图，若是殿下不嫌乏闷，不如点评一二？”

“本王正有此意，便请带路吧！”卓珩嘴角微扬，起身跟着顾卿之朝画室走去。

川红和凌波刚把《垂丝海棠图》放好，见卓珩和顾卿之进了画室，赶忙行个礼，退了出去。

顾卿之走到案桌前，拿起纸笔，给肖菁华写信，卓珩自顾自的打量起她的画室。

画室中只悬挂了一幅赵政之前送来的骏马图，其余的画都卷成轴，或放在画架上，或放在木箱中。

卓珩清了清嗓子，问道：“听说顾小姐有幅珍爱的《猛虎下山图》，怎么不见挂出来？”

顾卿之正提笔写信，见卓珩突然发问，原本心中一悸，抬头瞧去，却见他整个人倚在画架旁，双臂抱在胸前，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于是说道：“既是珍爱之物，又岂能随意挂在外面，蒙受灰尘。”

“想来定是良品，不知何人所作？不妨请小姐取出画来，也让我这个粗鄙之人见识见识。”卓珩顺着顾卿之的话瞎扯道。

顾卿之懒得与他啰嗦，便回道：“看过一眼，就不知道随手放哪儿去了。现下要找出来，翻箱倒柜，甚是麻烦。”

卓珩见她丝毫没在意，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又在画室中走来走去，东张西望的。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顾卿之已写好信，待将信折好，抬头望去，卓珩正把玩着她的那副月白琉璃朱碧玛瑙棋和水玉棋盘。

顾卿之走到卓珩身边，将信递给了他。卓珩看也没看，便揣到了怀中，说道：“玛瑙棋我知道，这水玉棋盘倒是件稀罕物，哪儿得来的？”

顾卿之右手拂上棋盘，嘴角轻扬，得意地说道：“这是中秋的时候，二哥赠给我的。”

“你的两个哥哥，待你是真好！”卓珩说道。

“何止？我还有一个弟弟，对我也不错！”顾卿之炫耀，见卓珩脸色阴晴不定，又说道，“宜王殿下孝悌谦恭，想必也会时时照拂你的。”

卓珩听她提到宜王卓珹，眉毛一挑，说道：“这是自然！一母同胞就是一母同胞，不像其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各个心怀鬼胎，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对付我！”

顾卿之见他如此，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好岔开话茬，说道：“自打大哥不在了，二哥待我也如大哥一般无异。他下个月成亲，我都不知道该给他准备什么样的贺礼。”

“你古灵精怪的鬼主意最多，还怕想不出好的贺礼？”卓珩笑着。

“我鬼主意多？呵，千万别装作特别了解我的样子！”顾卿之歪着头，含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二哥和邱家姐姐成亲，这贺礼的的确确把我难住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