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环尚未开口,清瑜话锋一转就道:“况且此时陈将军在外征战,有些要紧公事必要节使批复,如调拨的粮草、来往的人员。难道说这些都不批复,等到节使病好再行?与公来说,这是军国大事,节使怎敢拖延。与私来讲,陈将军是节使的儿子,做父亲的关心儿子想早日得知他的消息也是人之常情。与公与私,要紧公事都要尽早批复才是。此时裘监军您拦住我不让我把要紧公事带进去,那我就想问裘监军一句,这些是要副使批呢,还是要监军您代劳呢?”
裘环被反扣了一顶帽子,脸顿时又红又白起来,若要应下这不合乎裘环来此的目的,若不应下,那就成了自己要夺陈节度使的权。虽说众人都清楚来此监军有皇家的目的,但此时还没翻脸,贸然反对只会让自己下不了台。
清瑜瞧着裘环等待着他的回答,笑容在清瑜眼里浮现,这笑看在裘环眼里有说不出的嘲讽。裘环一咬牙还想拦,不管陈节度使是感了风寒还是什么病,这次都是难得的机会,如果再抓不到这个机会,那等杜桉回转,一切都已晚了。为了社稷江山,陛下嘱托,怎么都要拦下来。
身后有脚步声,接着范良的笑声响起:“裘监军对朝廷忠心耿耿,害怕公事被外人得知也是常情。只是侄媳妇方才那番话说的也有道理。两位都是为国,又何必针锋相对?”想是有小吏见清瑜和裘环争执起来去秉明他的。
范良能和陈节度使共事多年甚至在此次朝廷变换中没被换掉,自然有他的长处。清瑜已经对范良行礼下去:“见过范叔父。公公本有打算让范叔父代行几日,只是在外征战的本是公公亲子,舐犊之情不忍暂离,这才强撑病体,命把要紧公事拿到里面批复。”
范良历来是别人敬一尺他回一丈的,面上笑容还是那样灿烂:“节使父子情深,必要亲自批复也是常事。我也是做父亲的人自然明白,只是监军说的也有些道理,不如这样,就让小吏们把要紧公事都择出来,做个登记,然后交给侄媳妇带进去。等批复了再带出来,如何?”
清瑜已经笑了:“原本侄媳妇就是这样想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裘监军挡回去,还一口一个内宅妇人,范叔父您是知道侄媳我的,从来都是多余的话都不肯说一句的。若不是有公公的亲自下令,侄媳又怎会出来?”
范良又是哈哈一笑:“裘监军也是为朝廷忠心,思虑周全了些,却忘了侄媳你的性子从来都不是自作主张的人,况且这样大事自然有节使做主。”
一番话说的两面光,清瑜含笑应了:“范叔父说的有理,这公事如何自然是公公做主,侄媳不过是做个传递人罢了。”裘环本该就着台阶下,但这个台阶并不是裘环所想要的,只是闭口不言。他不说话另外两人就当他答应了,范良已经唤过小吏来:“把这几日的要紧公事都整理出来,按份登记,交给陈夫人带回去。陈节度使批复了再按份点查,中间不许有遗漏。”
这后面的话是说给裘环听的,裘环此时不得不开口道:“范副使这话说的对,只是……”清瑜瞧裘环一眼:“只是什么?难道邱监军怕我泄密还是从中作梗?这真是笑话,出外征战的是我的丈夫,我一辈子的依靠,我孩子的父亲,难道我巴不得他在外不利吗?裘监军此话未免太过诛心。”
裘环一张面又红了,范良又是一笑:“侄媳妇你心里急我是明白的,只是这是军国大事,裘监军谨慎也是常事。”清瑜唇边的笑没有半分变化:“范叔父说的是,若不是念着裘监军是记挂着军国大事,换了旁人,侄媳早削下他面子了。”
两人这一问一答听的裘环火冒三丈,偏偏清瑜又转头道:“不过裘监军大人大量,想必不会和侄媳这个内宅妇人计较吧?”裘环那口血都差点喷出来,一张脸红了又白,双手握成拳,忍着要忍着,等到陛下收了凉州的军权,到时陈家不过全都是泥任人践踏。
这样的前景才让裘环心里的气稍微消了那么一点点,对清瑜笑一笑:“方才我也是急了,既然范副使也认可,这些公事又是要紧的,就照节使的意思做吧。”此时小吏已经抱着公事走出,按照册子一份份点给清瑜。
清瑜一眼看见里面有一份陈枚前线送来的军报,心里恨不得立即打开看看,但面上还是和平日一样,对范裘二人行礼后就往内宅走。
清瑜走了,范良这才对裘环拱一拱手:“裘监军,今日天色好,我就先走一步。”裘环看着范良,这个滑不溜丢的老泥鳅,来此三年,不管裘环用了什么法子,都没法把范良拉到自己这边来,每次都是打哈哈。
不过眼前陈节度使病中倒是个好机会,裘环面上浮起一丝笑:“范副使,陈节使是不是真的感了风寒还是两说,难道范副使不想再进一步?”这话说的很赤|裸,范良既已打定主意,又怎会被裘环这几句话打动,只是淡淡一笑:“裘监军,在下心无大志,能得此地位已经足够,所谓再进一步全看天意。”
裘环瞧着范良:“范副使,你是朝廷命官,食朝廷俸禄,自当忠君之事。”范良哑然一笑,接着那一直都只看得见笑容的脸神色突然一凛:“我范良自问对朝廷从无一分不臣之意,况且做为副使,我也克尽职守,裘监军这话未免有些欲加之罪。难道凉州城内节使和副使争权夺利,使边关不稳这才是裘监军的用意?休说凉州军队还在剑南那边平叛,就说这凉州城外,党夏人对我疆土也时有觊觎,更别提青唐,青唐已有了共主,虽和党夏之间互成犬牙交错,但时日一长,两边携手。到时我凉州城一乱,这不是把这凉州让给这些外族蛮夷?裘监军,我知道你是朝廷拍来的,所长的是权谋,但在我瞧来,凉州城固若金汤、边关安稳才是最要紧的,边关安稳了,朝廷才能安稳,裘监军素长权谋,难道连这点都想不到吗?”
裘环原本以为权势人人都爱,此次又是个好机会,再过数日这个机会就消失了,故此才冒险和范良递那么几句话,但万万没想到范良竟一口回绝,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范良一口气把话说完才对裘环拱一拱手:“裘监军,你我都是做臣子的,既要忠君,只有辅佐节使把这凉州守好才是道理,那些别的想头统统都别去想。”裘环看着范良,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范副使这话果然让人如饮醍醐茅塞顿开,是我想左了,来来,我那里还有陛下赏下的美酒,到我那里喝一杯以做赔罪。”
范良笑着应了,临走之前瞧了眼通往内宅的路,陈节度使的病定然不是感了风寒这么简单,但此时陈枚在外,这消息怎么也要帮忙瞒住,不然凉州城一乱,此地离党夏只有不到三百里,党夏人想打什么主意谁也想不到。
清瑜带着公文回到琴娘院内时候,陈节度使已经又睡了一觉醒了,看着清瑜什么都没说,清瑜把公文放下才道:“裘监军拦了一下,亏得范副使来解围。”陈节度使面上露出笑容,话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范,有赤子之心。若有万一你可以去寻他。”
清瑜点头,拿起公文开始念起来,前线传来的消息自然是第一个念的,陈枚禀告的很简单,已和剑南先头不对遭遇,打了一仗。虽然凉州军是远道而去,但还是得胜。
清瑜瞧了日子,这封是一个月前从剑南那边来的,不晓得这一个月又是什么情形?陈节度使的眼微微睁开一点,说出的话十分吃力:“回,照原来所言行事。”清瑜虽不知道原来所言是什么,但陈节度使在这种事上心思缜密,轮不到清瑜一个儿媳妇置喙,只是照了陈节度使的话做。
此时凉州军事,最重就是对剑南那支出兵,十来件里面,有四件都是关于剑南的。怎么调配粮草,要不要再增兵,清瑜念过几件,对剑南那边情形已经知道了个大概,对丈夫的牵挂渐渐少了,再多的牵挂也帮不了忙,现在能够稳住局势,把这关撑过去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
清瑜的声音越来越镇定,浑然不觉床上的陈节度使眼里露出欣慰的光,这个媳妇果然娶的不错,若乱了阵脚,此时的情形是陈节度使无法想象的。
把公文都念完,又按陈节度使的指示去到内书房去取了陈节度使的章盖在公文上面。嫁到陈家这么多年清瑜头一次进到这所内书房,内书房在一所独立的院子里,门外有护卫守卫,查看了清瑜出示的陈节度使手书后护卫才放清瑜进门。
一进门是个小院落,里面却不像清瑜所想的空无一人,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正在树下着棋,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见是清瑜,眼里闪过一丝讶异才开口道:“原来是陈夫人,主上的风寒可好些?”
此人是?清瑜想了半天都没想起节度使幕僚里有这么一个人,而且对自己这么熟稔。这人微笑一笑才道:“在下姓李,当日夫人到凉州时候正好出门薄干,回来时也没去拜见夫人,难怪夫人不认得在下。”
这么一说清瑜想起来了,这位就是陈枚口中提过多次的李先生了,听说他才华横溢,对天下事洞若烛火,清瑜没想到他竟这样年轻,忙行礼道:“事出匆忙,我自作了主张,倒没和先生商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