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草摇一摇水囊,皱眉道:“夫人,这水都快没有了,离下一个驿站还有三十来里呢,您可不能再把水给别人了。”清瑜并没接她的话,只是看着车外,七月的天,原本该是稻谷渐黄绿树如荫的时候,可这种景象只有在京城附近见到过,离京城越远,田地里的水就越来越少,四周树木也开始发黄。
现在离开京城已经二十来日,田地里更加不能看,空荡荡一片,那地已经干出口子,偶尔能看见有田里有禾苗,但早已成为干草,两边的树木能活着的叶子树皮都被剥取一空,大多都已倒地。路上能遇到的大都是成群结队的饥民,多是男子少见妇人,孩童更是少见的。
当遇到这支车队的时候,饥民们都眼光热烈地看着这支车队,若不是随行士兵兵甲鲜明,告诉他们这支车队不好惹,只怕早扑上来讨吃的了。
路上打尖时候还是能遇到有胆大的人上前来讨吃的,要水喝,陈樾也好,清瑜也罢,包括下面的士兵都尽量把手里的吃的和水给他们。但吃的还好,这水都是每日在驿站离开时候限定有数的,越到后面水就越少,况且又是杯水车薪,能救的了这个,救不了那个。
茜草说完从水囊里小心倒出半杯:“夫人,这水就只剩下这么一杯,你赶紧润润吧,听说再过几日就能过了旱区,到那时就不用再看这些黄土了。”说话时候能看到车又超过一群饥民,茜草叹了一声,这些饥民的行进方向和这支车队是一样的,只是他们用脚走,又没有吃的喝的,也不知道到了地方还能活着多少。
水有些苦涩,自从进入旱区以来,这水就变的越来越苦,有时甚至能够看到水里有小红虫子,这是窖了不知多少日子的雨水。在这种时候能得到这么一杯水已经极好,谁还会去挑剔这水不够清甜甘美。
清瑜默默喝完这杯水,把帘子放下,救不了人而时时看着外面的人在那里垂死挣扎,真是一种折磨。车队突然停下,茜草掀起帘子,想瞧瞧究竟是怎么了?已有人跑到这边对茜草道:“姑娘请和夫人说一声,前面有个妇人要生产,将军请夫人过去。”
妇人要生产?在这种时候能够遇到的妇人都是出外逃荒的,见到这种车队也不敢拦,谁还会大胆拦下呢?清瑜虽心里迟疑,还是下了车走到前面,陈枚已经下马,在他脚边跪着一个十一二岁哭个不停的少女:“将军,求您救救我家主人,奴婢就算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路边有□□声传来,顺着声音能看到路边一团灰扑扑分不清是人还是泥土的东西,偶尔这东西翻滚一下,再加上□□声,让人知道这是人。
清瑜把哭个不停的少女拉起来:“你先别哭,你家主人究竟怎么了?”少女站起来还是抽抽噎噎的:“我,我家主人快生孩子了,从昨天疼到现在只看见流血生不下来,我也是急得没了法子。”
生孩子,难怪陈枚会让自己过来,这里又没医生,陈樾是个没出阁的姑娘,自己虽然没生过孩子总还是个已婚妇人。想到生孩子,清瑜不由瞟一眼陈枚,随即就对少女道:“我先过去瞧瞧,只是我也……”
这少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拉住清瑜,几乎是把她扯到了妇人面前。到跟前才见那妇人一张脸已经黄中带白,肚子并不见很大,但双腿之间已经鲜血淋漓。
少女已经扑上去拉住妇人的手:“娘子,遇到好心人了,您一定会平安生下公子的。”妇人勉强抬头看一眼清瑜,努力想笑一下但肚子又疼起来,哎呀大叫一声,清瑜只看见那血又从腿间流出。
少女呆了下就用去晃妇人:“娘子,您会没事的。”在这样路边,血腥味混着土味,几乎能把人呛晕,清瑜使劲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蹲下看着那妇人,用手探一下她的鼻息,气只有微微的一口。
茜草拿着水囊下来,清瑜接过把水囊凑到妇人唇边,妇人下意识地喝了一口,瞧着她已无力挣扎,清瑜摸一把不知什么时候流出的泪,在妇人耳边轻声道:“你既拼命也要生下孩子来,就留着一口气把这孩子平安生出。”妇人听明白了,睁大眼看向清瑜,接着就微微点头。
少女在旁听见,放声大哭起来,清瑜推一下她:“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抱住你们家娘子,让她再使一把劲。”少女含泪跪到地上,伸手抱住妇人的腰,妇人靠在少女怀中,一张脸此时越发苍白,清瑜蹲在她腿间,努力回想小时候淘气贪玩偷偷去看人家给母猪怎么接生的。
好像要先按肚子,清瑜的手刚碰上她的肚子,妇人就尖叫起来。这声尖叫声太高,让在那边等候的陈枚他们都齐齐瞩目。清瑜额上的汗已经滴落下来,她轻声对妇人道:“娘子,你要生下这个孩子,就把力气都用在这上面,不要去想疼痛。”妇人又点头,紧紧用牙咬住唇,那唇本就干裂,这样一咬血就渗出来。
少女已经无声哭泣,把整个手伸进妇人嘴里,妇人此时已辨不出什么,一心只想着肚里的孩子,一口就咬在少女手上,少女紧紧咬住牙,并没把手缩回来。
她们主仆如此,清瑜胆子更大一些,使劲往妇人肚子上按去,妇人觉得肚中传来疼痛,但也觉得有什么东西开始往下坠,努力吸气让那东西快些坠下。茜草紧张地看着妇人,突然瞧见她双腿之间似乎有黑色东西闪现,忙道:“快了,快了。”
清瑜根本就听不清茜草在说什么,既然按肚子有效,手上力气又大一些,继脑袋之后,肩膀也露出来,当上半个身子全都露出,感觉到环境改变的婴儿闭着眼睛哭起来。哭声虽然很小,但这孩子总算生下来了。
听到孩子的哭声,妇人忘了身上的疼痛,唇边露出虚弱的笑,茜草已经拿着一块布把孩子接起来,从水囊里倒了点水给他擦了下,惊喜地道:“夫人,是个男孩子。”少女也觉得整个人都软了,把妇人放下躺平,上前接过茜草手中的孩子递到妇人身边:“娘子,是个小公子,您生了个小公子。”
妇人瞧着孩子,这个自己拼了命生出的孩子,见清瑜主仆站起身,电光火石之间,妇人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她伸手拉住清瑜的裙子,声音虚弱地道:“夫人,此时我已自身难保,更何况是这幼儿,求夫人把这孩子带走,只要给他一条命,由夫人怎么处置。”
少女惊叫起来:“娘子。”妇人说了这几句已经喘息不止,眼只瞧着清瑜,她们主仆不过两人,瞧这妇人身子虚弱只怕也没奶水,这孩子真在她们手里只怕活不得几日。
陈樾已经从车里跑下来,方才陈枚怕她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不许她下车,但现在孩子已经降生她下车陈枚也没阻止。陈樾一眼看见少女手中抱着的孩子,伸手点一下这孩子:“怎么刚出生的孩子都这么小、这么红吗?”
妇人的眼已经很模糊,但能看出陈樾是个活泼俏丽的女子。几年前自己也是这样的,妇人想起往事唇边有无奈笑容,这才短短数年就一切都已沧桑变化。妇人的眼又转向清瑜:“夫人,求求您,您既把他带到这世上,和他也有缘。”
陈樾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扯一下清瑜的袖子悄声道:“大嫂,这位娘子既这样说,就带上吧,不然她们母子留在这只怕也没命。”妇人觉得心中石头落地,摇头道:“夫人,只求您带上孩子。”说着妇人微微思索一下:“阿轩你随这位夫人去,照顾好小公子,有机会去寻父亲,告诉父亲我并没给他丢人。”
阿轩痛哭起来:“不,娘子,我要陪着你,要死我们一起死。”茜草忍不住哭了,清瑜弯腰看着那个孩子,轻声道:“我就带走他吧,你是他的娘,给他取个名字吧。”妇人望一眼孩子,虚弱地道:“君子喻于义,又蒙夫人拯救,就叫他阿义吧。”
说着妇人闭上眼不多看一眼,怕的是再多看一眼就舍不得把孩子给她们带走。清瑜从阿轩手上接过孩子,陈樾已经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不过是些少女爱吃的零嘴还有一个荷包。把它们统统放在妇人身边,茜草把水囊放下。
清瑜瞧着阿轩,看来她是不肯随自己去了,用手摸一下孩子的脸,这孩子好像累了已经睡着,清瑜低声道:“你夫家娘家叫什么名字,可有表记以后让孩子回来寻你们。”阿轩用手擦一下泪,急急地道:“我们娘子姓钟,夫家姓陈,夫家已经没有人了,娘子是江南人,表记,东西都变卖完了。”
妇人已经从怀里摸出样东西:“拿去吧。”阿轩看见这东西就叫道:“娘子,这支玉钗是娘子的母亲留给娘子的。”
玉钗在阳光下闪着光,这样一支玉钗在这个时候还是能换到些粮食的,而她们不肯变换只怕是极要紧的,妇人闭上眼:“人都没了,还要东西做什么?”清瑜让茜草接了那钗,也把自己是什么人告诉这对主仆,太阳已将下山,不能再逗留了,不然就赶不到驿站。
车队过了很久,清瑜还能看到那对主仆的身影,不肯去坐自己马车的陈樾又挤上清瑜的车,好奇地道:“大哥既答应救人,肯定可以把她们主仆都带走的,为什么她们不肯?”清瑜低头看着熟睡中的孩子:“这位娘子有一身傲骨,又通晓诗书,自然不肯随我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