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二舅声音并不大,原本就安静的殿内在他这句话后更安静了几分。清瑜用手拢一下发好让自己镇定下来,怎么也没想到舅舅会看上褚女官。不过仔细想想,楚二舅忙着寻媳妇这段时日,能接触到的也就是宫人和媒婆,而褚女官今年刚满三十,在宫中十来年看起来要比宫外同样年龄的人年轻很多,能干有礼比起那些太过年轻的闺中少女,或者更适合楚二舅。
清瑜在思忖,楚二舅的脸已经红了,又搓搓手:“清瑜啊,我这么粗鲁出身又低,也不知道她看不看得上我,所以才来找你。你要实在难做,那就当我没说、没说。”清瑜噗嗤一声笑出来:“舅舅,我不是难做,我只是好奇舅舅也只见过几次褚尚仪,话都没说过几句,怎么就?”
楚二舅脸上更红,清清嗓子道:“不就是那天,那天她出宫,我在路上看见于是跟着去了公主府,远远看见她的风采,就跟天上的神仙下凡一样,从没见过这样好看。”说完楚二舅觉得不对看向清瑜,眨眨眼道:“我,你也知道我不大会说话。可是你想想,我已经快四十了,真要寻个十六的,那是当闺女呢还是当媳妇?要再大些,那就只有寻二嫁的,可是这样一来只怕你不高兴。算来算去,褚尚仪这样的是最好的。”
家世清白又没嫁过,褚女官的确是很适合嫁到楚家,看着楚二舅的神情,清瑜又笑了:“舅舅,我知道,不过成亲这种事情总要两厢情愿,您先在这等着,我让人把褚尚仪请来,问问她可愿意。”
听到这句楚二舅的神色这才重新恢复正常:“那成,我去外面等着,你去问吧,要快些问。”清瑜瞧一眼众宫女,纵然这些宫女都受过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训练,此时面色也有些绷不住,清瑜让人把楚二舅带出去这才让人去请褚女官。
褚女官在宫中多年,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听到清瑜传唤时候心竟然跳快一下,那位楚二舅此时虽然算得上极贵,但正经论起来,二十年前还是乡下种田的,从龙之后也不过以军功得位。休说褚女官这些年从没想过嫁人,就算要嫁人也从没想过嫁这么一个人。
看见褚女官只是皱眉不说话,来请她的宫女唤了声:“褚尚仪,走吧,娘娘还在等着呢。”褚女官应了声往外迈了一步突然道:“若娘娘真的下诏要我嫁给楚将军,我……”宫女和褚女官也已很熟,听到她突然说出这句皱了半天的眉才道:“尚仪,一入宫门似我等已经不由己身,即便如尚仪等人,也要仰仗娘娘。您若回绝是可以的,只是惹恼了娘娘的话,到时尚仪在宫中定不能再似从前。”
褚女官的眉也蹙起,跟着宫女往昭阳殿来,此时已经是三月天气,京城上方有柳絮飞扬,太液池边的柳树早已抽出青青枝条。再往前遇到一队宫女,这些宫女都是被列在出宫名单上的,被遣出宫也不是同一日,而是根据在哪个殿做事和地位来安排哪天出宫。看见褚女官,宫女们停下行礼。
看着宫女中有几个已经白了头,褚女官再看向那青青杨柳,算起来自己进宫时候也是这么一个春日,转眼已经过去十五年。十五年,当初的豆蔻少女已经消失,剩下的是个进退得宜不差分毫的女官,当日进宫就没想到出宫,而今日这么一个机会摆在面前,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宫女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她,这些日子众人也知道清瑜和宋家称不上亲厚,不然也不会有不封林氏这种事情出现,而对楚家清瑜明显更偏向些,若褚女官真嫁了楚二舅,身份地位和现在就全不一样,此时让清瑜稍等一会儿又怕什么呢?
走的再慢也看见了昭阳殿,进殿之前褚女官回头一看,能看见楚二舅从偏殿那里探出个脑袋在看,看见褚女官回头,楚二舅的脑袋立即缩回去。这举动让褚女官的眼微微垂下,接着迈进殿内。
清瑜一点都没有久等的不悦,而是笑着道:“褚尚仪请坐,今日寻褚尚仪来,为的是一件家事。”褚女官的眼这才抬起,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唇边,不知怎么楚二舅那个飞快缩回去的脑袋会突然浮现在眼前,褚女官把心中由此而起的诧异压下,轻声道:“公主出降礼仪繁琐,臣身为尚仪自然不敢有失,若有别事还请娘娘过后再说。”
这不是不许也不是肯定,清瑜哦了一声并没催促,过会儿方道:“婚姻必要两情相悦,你若不肯我也不会强迫。”褚女官起身行礼:“臣多谢娘娘体谅下情,只是……”说着褚女官看见清瑜的眼把后面的话咽下:“臣先告退。”
清瑜坐在那儿瞧着褚女官退下去,给自己找个好舅母,这事还真有些难办,楚二舅的声音已经又响起了:“这个,她不肯吗?不过也是,我年纪已经这么大了,又没读过多少书,她不愿意也很平常。”
清瑜抬头看向楚二舅,楚二舅虽然极力说不在意,但脸上还是露出失望神色。清瑜轻轻咳嗽一声才道:“舅舅,方才褚尚仪并没完全回绝,只是说这几日要忙纯淑的婚事,礼仪繁琐她不能出错,所以隔几天再说。”
楚二舅又叹了一声,清瑜瞟他一眼:“舅舅,淑儿怎么说也是您外甥孙女,现在要出嫁,你也要预备礼物,怎么,给我寻不到舅母就连礼物都不肯预备了?”楚二舅回神过来直接伸手就往怀里摸:“我早准备好了,不对,放在家里了,等下次进宫时拿进来,我就先走。”说着楚二舅站起身也不说告辞就往外走,此时清瑜当然不会追究他的失礼,只让宫女送他出去。
既然褚女官没有明确拒绝,也只有继续等待,现在对清瑜来说最大的事是纯淑出嫁,公主府已预备好了,纯淑的婆家也进了京,钦天监已选好了吉日,只等吉日一到,驸马进宫娶亲。
清瑜把纯淑出嫁的仪式都放到陈枚面前:“我知道你最近前朝事很忙,可是再忙这嫁女儿你也得出来。”陈枚接过瞧了:“哎,怎么比起凌儿出嫁繁琐多了。”清瑜弯腰给丈夫把靴子换掉:“这已经是我和褚赵两位尚仪所想出来最简单的公主出降礼仪了。听说当日永宁公主下降四叔时候,那礼仪更是繁琐无边。”
永宁公主就是嫁给陈枫的那位前朝公主,陈枫离开京城再到凉州起兵这些日子,永宁公主虽没受到多少冲击,日子却没有原先过的好。等陈枚进了京,永宁公主和陈枫见了面,夫妻虽团聚但地位却有了天壤之别。
此后新朝建立,公主虽没被褫夺封号,但陈枫却从旧朝驸马变成新朝的襄王,这位公主也成为襄王妃,但这位公主一直称病,连襄王妃的册封都是草草了事,更没进过宫。听到清瑜提起这位公主,陈枚微微迟疑一下才道:“四弟在外面征战,你是做大嫂的,公主就算不进宫,你也该让人多去关心一下才是。”
清瑜伸手给丈夫捏着肩膀:“这个我自然知道,怎么现在和我说话也要我跪下说妾遵旨吗?”陈枚握住妻子的手让她到自己身边坐下,把脑袋埋在清瑜肩窝:“当然不会,我只是觉得这些日子好累,这朝中之人各自都有自己的打算。”
清瑜摸摸丈夫的发:“我知道,但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陈枚抬头用手抹一把脸:“是啊,没回头路了,剑南那边现在是拥幼主,何昭仪称太后,口口声声要恢复旧朝。不知道安乐侯晓得自己被完全忽视,心里会怎么想?”
安乐侯在离京五百里的地方居住,虽被称奉养其实更多的像软禁,陪在他身边的只有那位当日被废的前贵妃王氏。新朝立,王氏做为贞嘉皇后的堂妹,本可以离开安乐侯回到母家另嫁的,但王氏没有选择另嫁而是跟随安乐侯去了居住之地。顺安皇后住在宫内虽衣食无缺,可母子分离再加心情不好日子怎会过的好?
清瑜把下巴放在丈夫肩上:“既无法回头我会陪你一直走下去的。子修,你我……”听到妻子喊出很少喊出的自己的字,陈枚拍拍妻子的后背:“等煊儿长大,我就把皇位给他,那时你我就可忘记这些沉甸甸的责任,一起去游山玩水好不好?”
虽然明知道这样的话只是安慰,清瑜还是点头:“当然好,到时别忘了带上樾妹妹,她嚷嚷着去江南已经很久了。”陈枚脸上露出笑容,仿佛能看到夫妻携手共游天下的情形,宫女急促的声音打断这种平静:“陛下,有八百里加急的军报。”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陈枚已经跳起来,连身上的衣衫掉地都顾不上拾。清瑜忙追出去给他把衣衫披好陈枚就上了肩舆往外行去。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是从凉州来的还是剑南方向?甚至,是幽州?清瑜的眉头皱的很紧,看着丈夫远去的身影,宫女上前道:“娘娘,外面风大,还是进殿去吧。”清瑜应了却没转身,宫女不敢催促,过了会儿才听到清瑜道:“做皇后,日子真是不会太平静。”宫女不解,清瑜已转身大踏步走进殿内,不管是哪边来的军报,先忙着嫁女儿才要紧。
清瑜的脚步刚踏进殿,就有宫女进来:“娘娘,前边来了消息,余驸马在阵前,”说着宫女看一眼清瑜的神色才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