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青唐和离开大雍时无人相送不一样,送别王璩的人并不少。最伤心的就是阿蛮了,她挺了七个月的肚子,眼睛鼻子已经哭的红红的,只是拉着王璩的手叮嘱了又叮嘱,王璩心里也舍不得离开她,但分离就在眼前,再多说别的也是无益,只是含笑道:“等你生下孩子,孩子大些,就到大雍去找我,我们一起去看山看水。”
阿蛮点头,话音里还带有哭意,王璩把阿蛮轻轻地往朝鲁那个方向推去,看着朝鲁道:“照顾好阿蛮,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照顾好她。”朝鲁再傻也是出身这种人家的,怎么会听不出王璩的话里之音呢?朝鲁的头点的很大:“阿蛮是我的妻子,我会保护她,照顾她,直到我们老去。”
阿蛮罕见地没有骂朝鲁傻,已经有人走了过来提醒王璩,时候差不多了,还请上车前去。王璩依依不舍地看了眼阿蛮,此次虽是前去故国,可故国竟没有像阿蛮这样的能让自己牵挂的人。
马车已经赶了过来,再不走就迟了,王璩又看一眼阿蛮,登车欲行。看见王璩上了车,使团的人发出出发的命令。车正要缓缓离开,突然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驿馆面前早已清过道,这是谁过来?
王璩看向不远处,骑马奔驰而来的是德安公主,她的衣着和平时一样,只带了两个从人。转眼间德安公主已经到了使团跟前,从人下马往晟王那边去:“德安公主前来送别使团。”
晟王已经走下马车,迎向德安公主:“小王怎劳累殿下相送?”德安公主已经跳下马,长长的袖子几乎垂到了地上,手上鞭子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着光,她并没还礼,只是看着晟王:“我的外甥女要回国,一路上有劳晟王。”
晟王拱手行礼:“令甥是敝国顺安郡主,算起来也是我的外甥女,照顾她本属平常,哪能谈得上劳累?”德安公主的眼甚至没往王璩的方向看去,依旧看着晟王:“外甥女?我倒忘了你也算是她的舅舅,只是其中恩怨,你我都心知肚明,你们朝中上下怎么看她我也明白。还请晟王回去禀告你们陛下,切莫欺她一个孤女。”
德安公主的话还是那么直截了当,晟王的眼微微眯了眯就道:“敝国以仁孝立国,顺安郡主又是陛下亲封,享公主俸禄,受万民敬仰,怎能让她受人欺辱?”德安公主脸上露出笑容:“但愿如此。”晟王后退一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德安公主的眉一耸:“如此,我也不再多说,请晟王上车。关山路远,善自珍重。”晟王又行一礼,径自上了车,德安公主把马头拨转一边,看着使团的队伍缓缓走出,当王璩的马车来到面前时,德安公主突然开口:“我能做的都做了,至于结果如何,全由天命。”
王璩掀起帘子,看着面前的德安公主,她外貌依旧,还是那样万物尽在掌握的样子,王璩微微颌首:“多谢。”德安公主面上掠起一抹惊讶,接着很快消失:“为了阿蛮,我也要如此,保重。”王璩看着面前的德安公主离自己越来越远,缓缓把车帘放下,如果换了不是这样的相遇,或者德安公主会是最好的舅母。
这样的恩怨难分,互相纠葛,才变成了现在这样,王璩回头,能看见德安公主重新上马,招呼朝鲁跟她一起去,这个女人,从见面到现在,都是那样强,那样不肯低头,那样的,让王璩心生恋慕又不敢接近,这样如阳光一样耀眼的女子,回大雍后就再见不到了。
王璩往车壁上靠去,大雍是故国,可是这个故国给自己带来的伤痛不知道能不能被弥补?舅舅希望自己能够平稳安顺,真的能做到吗?
王璩闭上眼,不管怎么说,都先忘掉一些事情,让心平静下来,才能去领略这一路上的风光。
使团行进的速度不快,一天也就是走八十来里。青唐的城市不多,驿馆更少,往往都是在河边宿营,除了王璩带着的侍女和侍卫,只有晟王会派人来问候她,送一些吃食,使团别的官员,都对王璩敬而远之,当使团内没有这个人一样。
王璩已经预料到他们会如此,对这一切只当没有发生。再行一日,就到了两国边关,依旧是在河边宿营,侍女生起火后请王璩下车,在火上烘着烤肉,又烧了水泡茶。
晟王照例遣人送来吃食,王璩让侍女接过后放在那里。清风吹拂,水声淙淙,王璩就着清茶一口口吃着面饼卷肉,看着面前的景色,再过一日,进入大雍后这样的景色就要变化了,再回故国,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耳边突然传来人声:“这多好的地方,偏偏让别人占了。”每次宿营谁要在哪里,都是有人安排好的,王璩从没关心过,也是头一次听到有人抱怨,她眼抬都没抬,依旧在那里喝茶。
已经有人去拉说话的人:“噤声,没看见顺安郡主在那里吗?难道你想挨罚?”先说话的那人话里带的不满更严重:“什么郡主,不过是个孽障,不忠不孝不仁不义,靠了她那个乱臣贼子的舅舅才逼得陛下封的,谁还真当她是郡主?”
王璩的手微微一顿,旁边的侍女已经打算去把说话的人赶走,王璩摇头,示意她们重新坐回来,该来的总要会来。把手里的茶放下,王璩回身看着说话的那两人,发出不满的该是那个稍微年轻点的男子,他脸上有一种不驯之色,看见王璩回头看他,那种不满更深,这是大雍常见到的世家公子。
旁边那位已经行礼:“下官礼部主事吴为见过郡主。”年轻那个哼了一声,总算没有开口打断,但是那鼻孔抬的更高,一脸王璩不值得他搭理的情形。王璩还礼道:“吴主事好。”年轻男子的眼依旧没看向王璩,吴主事已经拉起他:“下官不过出来看风景,就不打扰郡主。”
见他要走,年轻男子的脸色变的更差:“姐夫,你总是这样小心,不过一个不明不白的郡主罢了,我家里嫂嫂还是陛下亲亲的女儿呢。”王璩哑然,这男子果然是大雍的世家公子,能够尚公主的人家,门第只怕比起威远侯府来也不低,她看一眼年轻男子:“敢问这位贵姓?”
年轻男子负手而立,面上带出骄傲之色:“我姓舒,你应该听过吧?”舒家?大雍开国八侯之一的镇远侯,后来被剥去爵位,沉寂了总有三十来年,后来子弟发奋读书,连出数名进士,再后来现在的当家人因拥立陛下有功,被封为镇国公,当今陛下的长女武安公主就是嫁的镇国公的三儿子。
王璩的眼微微一抬:“原来是镇国公府里出来的,镇国公的威名世人皆知,只是你既是镇国公的儿子,就当晓得当年镇远侯为何被夺爵?”舒公子的脸色顿时变了,他出生时候正是镇国公府赫赫扬扬的时候,人人在他面前都是奉承的,哪有人提起当年镇远侯被夺爵的事?
此次也是他的父亲说他年纪已不小,读书不成倒不如跟着出来历练历练,这才随使团出使,使团里的人对他也是奉承的多,哪有王璩这样当面提当年的事。
王璩已经继续道:“恩出于上,自然也有雷霆之怒,我再不才,也是陛下亲封的顺安郡主。轮不到你来嚼什么舌根。再说你是男子,大好时光该想着如何读书习武,报效朝廷,而不是似女人样在这里唧唧歪歪,议论些别人的家务事。”
舒公子的脸都变白,那位吴主事也急了,自己这位小舅子,脾气可不是那么好,忙对王璩行礼道:“郡主说的句句都对,不过下官小舅年纪还小,没经过事,有什么不到处,还请郡主见谅。”王璩哦了一声,接着道:“年纪还小?瞧着总也有十七、八了,在大雍这等年纪,也是有妻有子,连礼仪都不懂,谈何治家齐天下,镇国公府的教养,不过如此。”
说完王璩不管那舒公子,依旧坐了下来,舒公子脸上一道红一道白,想要回骂几句,那就真成了只会逞口舌之利了,况且王璩是个女子,自己是个男子,就算骂赢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吴为已经一把拉住舒公子,对王璩连连拱手:“郡主教导,下官已经全都记得,此处安静,下官不再打扰郡主,告辞、告辞。”说着就扯着心不甘情不愿的舒公子连拖带拽地把他拽走。
等他们走后,王璩才放声大笑,笑的那么欢畅,回大雍后这种事情肯定不少,不过他们也只有逞一点口舌之利了,连个当面挑衅都不敢。
侍女不晓得王璩因何而笑,只是接过她手里的茶给她倒满,耳边已经传来男子迟疑的问话:“郡主因何而笑?”为什么今日有这样多的人来这边?王璩循声望去,看见说话的是邵思翰,他站在一棵树边,也不知看了多久,更不知道有没有看见自己怒斥的那幕。
不过就算看见了又何妨?王璩的眉扬起,并没起身而是坐在那里:“难道邵公子也要像那日一样,责我不讲妇德吗?”邵思翰没料到王璩会直接说出,脸上有微微的红色,他不过信步走到这边,恰好见到舒公子在那议论,本打算出来帮王璩说几句话的,谁知舒公子反被王璩斥责一顿,之后就是放声大笑,她虽笑的欢畅,但那笑在邵思翰听来,却有一丝丝的伤心,这才有此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