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缓缓流淌,表面上看起来,和原来没有半点不同。德安公主依旧处理政事,阿连怀德在府里养伤,阿蛮经常和朝鲁一起回公主府来探望。可王璩总觉得有一股暗流在发生,这种暗流让王璩坐立不安但又不能说出来。
那日舅舅的话还在自己耳边,舅舅不需要谋士,不需要将军,只需要自己能像天下所有的女子一样,嫁一个好丈夫,有几个好孩子,安稳平顺地过了这一生。可是这样的日子是自己能得到的吗?这种原本天下女子都能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在王璩眼里,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了。
看着窗外依旧碧蓝的天,回到大雍,难道就在那座郡主府里那样孤寂地过下去吗?郡主府里,奴仆如云、金帛如山,只要自己轻轻说一句话,就有无数人忙碌奔波,这样的日子却不是王璩想要的。能有一二知己,春日赏花打秋千、夏日荡舟荷塘里、秋日登高远山上,冬日围炉话过往。可是天下之大,知己何寻?
身后响起笑声,都不用回头王璩就知道是阿蛮来了,果然不等王璩说话阿蛮已经走到王璩面前坐下:“姐姐,这天有什么好看的呢?我每次看见你一个人独坐,都是抬头望天。”侍女送上点心茶水,王璩提起壶给她倒了一杯清茶,含笑道:“等我回了大雍,这天就和青唐的不一样了。”
回大雍?阿蛮差点把杯子打破了,但很快就握紧了杯子:“姐姐你回去也好,青唐,和原来有些不同了。”皇帝要立太子,德安公主无法反对,中间有一大批各种势力都在观望,燕王的伤势也在左右他们的意图。王璩伸手握住阿蛮的手,安慰地道:“对阿蛮来说,青唐不管怎么变化,都和你没关系的。”
阿蛮的眼里有些许的愁绪,微微叹息道:“姐姐,不一样的。”王璩微微一顿,没有再说话,阿蛮看向外面天空,突然笑了:“如果,当初我没有嫁朝鲁这个笨小子,是不是今日没有这么多的烦恼?”连阿蛮都说出这样的话,王璩觉得喉咙有些哽咽,把阿蛮的手再握紧一些:“你别胡说了,不嫁朝鲁,你只会更烦恼,况且,事情还没到最坏的那步。”
阿蛮的脸上又重新飞上喜悦:“是,不嫁朝鲁,我现在就会后悔,而不是以后才会后悔。”像阿蛮多好,可惜自己永远不能像阿蛮了,碧蓝天空上飘着丝丝缕缕的白云,阿蛮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纵然再依恋当年无忧无虑的时光,都回不去了。
阿蛮又开口了,这次话里透着欢喜:“听说大雍的江南,山水秀美,女儿多情。姐姐,这次你回去大雍,就在大雍各处走走吧?我每次去大雍,都不敢往前走远,都是只往里面走三百里就被塔叔催着往回赶。姐姐,等到以后,你走遍了山水,就写信告诉我,让我也能领略下大雍山水的美,好不好?”
怎么不好?王璩唇边的笑意加深,但很快就消失:“可是我是一个女子,怎么能去走遍山水呢?”阿蛮笑了,笑的有些肆无忌惮:“姐姐,你怎么这么奇怪?为什么女子就不能走遍山水,况且你还有侍卫保护,奴仆带的也不少,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是自己局促了,局促在大雍那无数个被困在后院的女子经历里面,王璩脸上的笑容这次才是发自内心的:“你说的对,既然我有空闲,为什么不在有生之年走遍大雍山水呢?”言语之中,王璩想起曾看过的书里面的描写,听说极东边有海,那海怎么也到不了头,从海上会有来自其它地方的人过来,他们和大雍人长的不一样,说的话更不相同,带来的物品也是稀奇古怪的。
极北有终年不化的雪山,那些山能高到天上去,有些人一走到那些地方就会喘不上来气,甚至有人会由此丧命,要吃当地一种药才会缓解。南边有终年暑热之地,那里的狗都不敢到处跑,而是常年趴在那里伸舌头喘气。
至于江南,王璩曾看过无数的诗篇词章描述那江南烟雨,不知道这些地方,又是怎样的风情。“姐姐,姐。”阿蛮的声音让王璩从迷茫中醒来,她有些抱歉地一笑:“你方才说让我走遍大雍的山水,我想起曾在书上见过的描叙,实在太向往了。”
阿蛮脸上的笑带上几分得意,自己的主意的确比别人的好用,她歪着头:“姐姐,我听说大雍人每到了一个地方,都要吟诗作词,以纪念自己到过这些地方,姐姐你也可以吟诗作词啊。”王璩哑然失笑,虽说曾读过几本书,但要真的吟诗作词,王璩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
她把阿蛮的头扶起:“你当诗词那么好作的?不光是会识字,读的几本书就会做的,还有格律,有些还要化典,还要抒发自己心里的想法,这些都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那能说做就做出来?”是吗?阿蛮的头点一点:“我还以为大雍读过书的人吟诗作词都是张口就来,原来是我错了。”
这样的话让王璩心中的离别愁绪少了很多,前二十多年,都是为的报仇而活着,现在大仇已经得报,那就走遍大雍的山水,去看看那些不同于京城的风情,活着在路上,也能遇到这么一个志同道合的男子,能够携手同游,而不是一人孤寂,把心里的背负都放下,真真切切地为自己活一回。
低头看着阿蛮,她已经趴在王璩腿上半闭着眼睛,轻轻摸一下她那圆滚滚的肚子,王璩把那些给她肚子里孩子做的衣衫拿出来,这个动作惊醒了阿蛮,她睁开眼,看着面前做的各式各样的小孩衣衫,脸上绽开笑容:“姐姐,这都是你做的?”
王璩没有回答,阿蛮已经拿起这件看看,抓起那件瞅瞅,喜悦之色溢满了她的脸:“姐姐,等孩子再大一些,我带着他们去大雍找你,到时候我就和他们说,姨母不仅会做各种好看的衣衫,还走过很多地方,知道天下不少事情,这样可好。”
当然好,王璩把阿蛮的手放到了自己手心,如果没有遇见阿蛮,自己的这条路会走的更艰难,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遇到舅舅。王璩是真心希望阿蛮从此后再无波折,人生永远平顺,可是生在这样的人家,有这样的父母,嫁了这样的丈夫,无波折不过是一句空话。
大雍的使团在王璩他们回到青唐后一个多月来到燕京,这次是恭贺青唐立太子,出使的依旧是晟王,使团里面还带来了给五皇子带的很多东西,足足装了三车,听说在五皇子居所把这些东西卸下来的时候,各式各样的珠宝衣料吃食药材,让人都咂舌。
除了吃的用的花的,还又派来两个女官四个内侍,负责照顾五皇子的起居。青唐给五皇子安排的居所不算小,是原来东阳王的府邸,可五皇子的从人不少,又加了这些新来的,包括教授五皇子读书的那两位翰林的家人也各自又遣来仆人。府邸里还是住的满满当当,到处都是人,一扫东阳王被灭后这所府邸上空弥漫着的凄凉气息。
大雍使团的到来也意味着王璩将要离开青唐,跟着使团回去是最安全,也最方便的一条路。王璩在得到消息后,心里升起的不知道是什么情绪,是茫然还是喜悦,还是不舍,诸般情绪堆在内心,层层叠叠让人怎么也理不清楚。
大体来说,要离开一个暂居地回到自己的故乡,是该买些各地的土仪好去送人的,王璩带着人在燕京城里的店铺里四处转悠,倒是能听见阿蛮在那说,这个不错,那个也很好。王璩什么东西都没买,阿蛮身后的侍女却已经抱了七八个包裹。
王璩用手拍一下额头:“你每次出门都要买这么多的东西,难道不怕钱很快花光?”阿蛮手里拿着一个兽骨手镯,那兽骨也不知道是什么野兽的骨头做的,摸上去光滑无比,颜色却有些微微发暗,上面还刻着花纹,和王璩在大雍见过的牙雕比起来,算是十分粗犷。
听了王璩的话,阿蛮眨一眨眼:“这些东西都不值几个钱,别说这些,再多些我也不怕。”德安公主的爱女,出嫁时的嫁妆足以让人咂舌,至于青唐嫁妆里必备的马羊这些,德安公主也一口气准备了五千只羊和一千匹马。
朝鲁家的聘礼也不少于这些,阿蛮的确是不会觉得钱不够花的。阿蛮已经放下了那个手镯,笑嘻嘻地挽住王璩的胳膊:“姐姐,是不是你担心回大雍后没钱花,你放心,我和阿娘说过了,要她也按我的嫁妆给你准备同样的一份。”
真不知道阿蛮怎么会想到这些,卖兽骨手镯的人见阿蛮拿起了又放下,舍不得放掉这笔生意,手里飞快地把一个盒子拿出来:“这个是一套的,还有钗子、簪子、项链、手链、脚链、戒指。只是一套不好卖,我才只拿出手镯来。”
这样一套东西摆在一起,倒有些新奇,阿蛮的眼顿时被这个吸引过去了,王璩拿起一根钗子,这钗有些重,上面雕的是一种猛兽图案,这种猛兽从没见过的,稀奇的是,这根钗体却很秀气,猛兽和秀气的钗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
王璩看着这钗,阿蛮已经说了:“姐姐,你是不是喜欢,喜欢的话就买下。”看见生意要做成,小贩脸上顿时露出笑容,王璩却把这钗放了下去:“不用了,这东西必要戴整套的,我又不是小姑娘,戴不出来的。”说着王璩扶着阿蛮走了,却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这根钗,的确是很喜欢啊。
小贩的脸垮了下来,刚准备收起东西,摊前又来了一个人:“这根钗,要怎么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