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着火堆上的木柴,火如同挣脱了束缚一样,往四处飞舞。王璩觉得浑身冰冷,手指尖儿都是麻木的,虽然离火堆很近,但王璩一点也感觉不到火的温暖,说出的话都能凝结成霜:“我要见舅舅。”又是一串青唐的话,王璩竟听不懂了,直愣愣地盯着来人,过了好半天才认出那是燕王的卫队长。
卫队长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他站在王璩面前就跟一座铁塔一样除了重复请王璩进去的话,再没有第二句话,王璩努力想平静下来,却平静不下来,耳边传来男子温和的声音:“郡主,燕王他福泽深厚,一定不会有事的,郡主您还是进去帐篷里面歇息,等到明日一早就知道了。”
男子的声音如同一道清泉流入王璩心里,让王璩那狂乱的心神稍微平静了一些。长长呼出了一口气,王璩并没有去看方才说话的褚先生,而是盯着卫队长:“舅舅如果有个什么,我要你……”不等王璩说完,卫队长已经行一礼道:“属下唯王爷的命是命。”这样就好,王璩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却还是对旁边的褚先生微一点头:“多谢褚大人。”
褚先生微微一笑:“郡主不必多礼,下官随行人里,也有擅长医术的,若燕王有所需要,定当竭尽全力。”褚先生后面的话是对卫队长说的,王璩微一怔就给卫队长传了过去,卫队长见王璩已经安静下来,这边的任务已完成,并没有看褚先生一眼就转身离去。
王璩进了帐篷,刚一走进去就跌坐在地上,如果舅舅有个万一,自己的处境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王璩的手摸到腰间的那把匕首,轻轻抽了出来,匕首在眼前发着雪亮的光。
手轻轻抚上匕首,这柄匕首只有一次见了血,东阳王叛乱那次,可也是这次之后王璩开始认识到,依靠别人的保护是不行了,那么现在呢?王璩紧握住刀柄,这样能给自己带来力量,既然跟随舅舅回到青唐,就不能做舅舅的累赘,即便不能帮助舅舅,也不能让舅舅挂念着自己。
刚才的慌乱从此后再不能有,一定要坚强再坚强,绝不能做舅舅的累赘,王璩在心里默默念叨,却不知道眼边已经有了泪,心里更加沉甸甸。不知念叨了多少时间,王璩不觉昏沉睡去。这一夜没几个人能睡的踏实,帐篷外的脚步声,火光,远处偶尔还能听见狼叫,甚至有几次隐约能听到人的嘶吼,持续了整整的一夜。
到天亮时候,阳光重新照耀在大地之上,一支手挑开帘子,和衣而卧的王璩几乎是跳了起来,手里的刀就要出鞘,来人明显被吓了一跳,接着是一道带有委屈的声音:“王姐姐,你怎么话也不说就把刀亮出来,难道我做错了什么?”
这声音有些耳熟,王璩仔细一看,面前的少女一身浅蓝衣衫,发上的珍珠在那闪着光,脖子上的玛瑙红的像血,这竟是个熟人。“琪琪格。”王璩吃惊地喊出来,怎么会在此时此地遇见此人?
琪琪格听到王璩认出了自己,已经上前拉起王璩的手:“王姐姐,都好久没见了。”王璩不习惯和人这样亲热,也不好立即把琪琪格的手甩开,只是借着把刀放回去的空当把手收了回来:“是很久都没见,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该在燕京吗?”
琪琪格脸上露出一丝哀愁:“哎,去年和你们去打猎的时候还说要去找你们玩,可是王妃不许我经常出门,这次我阿爹带着我阿娘来我外婆家里,这才能出门,谁知道昨晚刚歇息就听到有人来报信说燕王遇刺,我阿爹忙带着太医往这边赶。我阿娘担心了一夜,今早就带着我过来,我听说你也在这里,就来找你了。”
和大雍不一样,除正妻外,各部族也会把女儿送来做王公贵族的侧妻,地位虽比不上正妻,却比大雍的妾地位要高的多,生出的儿女可以称自己的亲娘为母,和亲娘这边的亲戚交往。这样的亲戚也是正经八百的亲戚,并不像大雍除正妻的亲戚之外,妾室的亲戚就被视为下人。
各王府里这样的女子都被称为夫人,琪琪格的母亲,就是一个小部族首领的侄女,也是东平郡王最宠爱的三夫人,除了琪琪格,还生有两个儿子,听说为了承爵的事,王府里也是十分热闹的。
琪琪格外祖父家在这附近,但是鄂博是东平王妃所出,而鄂博的妻子曼陀罗,是青唐皇后的侄女。难道是一石二鸟?抑或是栽赃嫁祸?几个念头从王璩脑里闪过,接着王璩就对还瞪着大眼看着自己的琪琪格笑了:“原来三夫人也在这里,她是长辈,我该去拜见她的。”
说着王璩已经拉住琪琪格的手往外面走,火堆已经全都熄灭,地上只有几堆焦黑,一个中年妇人负手背对帐篷站着,她身量苗条,若不是王璩曾见过她一次,只怕还以为这是位二八佳人,而不是位年已不惑的中年妇人。
听到脚步声,三夫人转过身来,她凤眼柳眉,和青唐女子的浓眉大眼全不一样,脸也是小小巧巧一张瓜子脸,初次见面时候,王璩还险些以为面前是个江南女子,而不是草原儿女。
只是那眼中偶尔闪过的光芒让王璩知道这位夫人并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么柔弱,能在美女如云的东平郡王府独得数十年的宠爱,这可不是一句我见犹怜能解释的。
见王璩要行礼,三夫人急忙拉起她:“昨夜听说燕王遇刺,又是在我家这里,急的我一夜都没睡好,姑娘昨晚想必也没睡好,瞧眼下都黑了一圈。”这位夫人不光是人长的秀气,说话声音也如黄莺出谷一样,王璩此时哪耐得住性子和她应酬,只是敷衍两句。
三夫人又关切地问起燕王的伤势,王璩也不知道内情。见王璩语焉不详,三夫人的眉往上挑起,燕王的伤势究竟如何,竟是没有一个人知道,问自己丈夫带来的太医,他们也都摇头,说燕王吩咐不许说出去,难道燕王伤的极重?
三夫人心里急的跟猫抓样的,从王璩嘴里也问不清楚,语气里面还不敢带出一丝焦急来。安静站在一边的琪琪格突然叫出来:“阿爹来了。”走过来的果然是东平郡王,看见丈夫,三夫人松了口气,迎上去就问道:“王爷的伤势如何?”
东平郡王虽然宠爱她,只是这里人多口杂,哪能当众说出,只是岔开话题:“已经预备了一辆宽大马车,让王爷上车后继续往燕京走。”往燕京去,既可以代表这伤势不重还能赶路或者也代表这伤势太重要赶回燕京。
三夫人的心更像被猫抓一样,东平郡王看了眼旁边的王璩,突然笑了起来:“你前晚不还和我说,说我们大儿子刚丧了妻子,想求燕王外甥女为妻吗?”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当着王璩的面,三夫人不好白自己丈夫,只是看着王璩微微一笑:“我们儿子太粗鲁了,只怕王姑娘瞧不上。”
王璩也一笑,青唐也好,大雍也罢,到了这种地位,想要嫁什么样的人就和自己的出身地位有关系了,而不知道燕王的伤势,不明白未来走势如何,这位夫人怎么肯娶一个不能给自己家带来助力的女子呢?
王璩不由想起阿蛮和朝鲁,他们两个能互相喜欢,终成眷属,这是多么难得。王璩几乎是在心里相信,就算阿蛮和朝鲁没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他们依旧会相爱的,因为他们互相对视的眼光已代表了一切,至于自己有没有这个福气,王璩不愿去想,也不愿去争。
卫队长往这边走来,昨夜他是一夜未眠,眼下的青色比谁都重,胡子已经盖住了嘴,依次行礼后才对王璩道:“王爷想要见您。”这是王璩一直盼着的,但又怕舅舅是弥留之中,见自己就是最后一面,努力压住心头的狂跳,王璩镇定地对东平郡王夫妻点头后才往燕王的帐篷走。
帐篷外围的全是人,但不管是官员还是别的什么人,都被挡在了外面,王璩能看到褚先生也在人群里面,身为大雍跟随质子前来的人,想知道燕王情况也是正常。王璩没有再去看其他的人,低头走进帐篷。
帐篷里并没有王璩预想到的血腥味,只有一股淡淡的药香,燕王坐在上面,右边肩膀被包扎住,除了面色有点苍白,王璩并不觉得他和平时有什么两样。这样的情形让王璩放心下来,不自觉地,眼睫处有微微的湿:“舅舅原来没什么事,差点吓死我了。”
燕王笑了,那笑容依旧是王璩熟悉的,接着燕王就招呼她往前坐下轻声开口:“初二,你回大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