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皇帝陛下当然没疯,德安公主的话刚出口就笑了,看一下面前的托德,她的手轻轻击打着桌子:“大雍皇帝陛下是想将军吗?”追索昔日叛将,不管青唐交不交出人,大雍都有戏可做。可是他们错估了自己,德安公主脸上的笑带上了讥讽:“请大雍使臣来吧,这种事,总不能猜来猜去。”
旁边侍立的侍从听了这话躬身出去,托德这才开口:“殿下想要对大雍开战吗?”开战?原先德安公主的确有这个念头,但是现在德安公主觉得未必要开战了,她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平静:“南王觉得现在是开战的好时机吗?”
边关平静已经十多年了,两边的人互相往来也很频繁,此时开战只怕得不偿失。况且青唐内部局势,德安公主微微叹气,各部族虽都被约束住,可不晓得什么时候又从你背后捅一刀。前面和大雍开战,后面部族作乱这种事情在青唐的过去还少吗?
托德一言不发,德安公主忽然叹气:“南王手里握有青唐三成兵马,当日怎么不和东阳王一起?”这个问题托德知道德安公主迟早会问出来,他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陛下非英主。”德安公主的眉挑起:“我一直认为,南王不需要英主。”
托德笑了,素来被称为老狐狸的他此时却笑的十分坦荡:“青唐,已经乱的够久。”乱的够久,父子君臣互不信任,遭殃的多是平民百姓,没有人不想安定生活,青唐人也是一样。
大雍的使臣已经到了,正副使都来了,王安睿的面色有些苍白,神色也很恍惚,副使平续宗曾是大雍最年轻的状元,当年打马游街曾倾倒无数雍京少女的心。时光的流逝让他身上添的是那种沉稳,比起当年的英俊少年郎更让人从心里欢喜。
行礼赐座,大雍使臣们还在想着怎么开口,德安公主已经开口:“追索叛将段崇德?我想问问使臣,什么叫叛?”王安睿面色恍惚,仿佛没有听见,平续宗已经起身行礼开口:“段将军离国将有二十年,又在青唐娶妻生子,对大雍来说,自然是叛。”
德安公主点头:“那照这么说,你们雍朝皇帝追索他回去,是要予以重用了?”德安公主的单刀直入,让平续宗迟疑一下才道:“身为战将,为国尽忠方是本等,追索他回去,当然是要罚。”罚?德安公主站了起来,看着平续宗道:“原来你们千里迢迢,追索他回去是要杀了他,那我想问问你们凭的是什么?”
凭的是什么?临阵脱逃、逾期不归,这样的罪名足够段崇德死好几次了,更别提他在青唐成为燕王,娶公主为妻,这样的行为要受千万人唾弃,此时竟然还问凭什么要这样对他?
平续宗没有回答,因为他潜意识认为,这样的答案在大雍就连个小孩子都能答的出来,又何必多费唇舌?平续宗的沉默让德安公主心里有怒火燃烧,她没有坐下去而是看着远方:“那我再问一句,段将军在大雍是否有亲人?他不回去,是不是他的亲人就要遭殃?”
段家一族的遭遇,平续宗是深知的,当日段崇德失踪的消息传回雍京,本就不多的段氏族人四散,以至于当证实了段崇德的叛国,大雍连一个该连坐的段家人都找不到。段氏男儿,在边关死的干净,嫡亲这根只剩下一男一女,段崇德长在边关,爹娘都死的早,竟没有娶妻。
想起段氏一族的行径,平续宗心底的坚信有一丝动摇,假设当日段崇德归了国,逾期不归也是死罪,而段崇德的死去,就让段家从此彻底断了根,绝了后,长房嫡系再没人了。
德安公主还是看着平续宗,等待着他的回答,平续宗迟疑一下开口:“段氏一族,只剩的几个旁支,段将军的亲人,也算是没有了。”德安公主大笑出声:“既没有亲人,回国又是死路一条,谁也不是疯子,更不是傻子,好好的日子不过要随你们回去,大雍皇帝是不是疯了才派你们来?”
别句犹可,最后一句让平续宗勃然变色:“殿下虽是青唐摄政,但也没有出言辱及我陛下的道理,身为人臣,听到这样的话该……”
“该当场撞死在这里,表示你不堪你们陛下受辱才对吗?”德安公主施施然说出这句,人已经走到平续宗面前,接着就开口:“我不知道你们中原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动不动就要死,什么皇帝不听你们的你们就要死,还有方才我不过问了句你们皇帝是不是疯了,你也要死,这种送死有什么意思?谁要敢侮辱我,不是该和他打一架,打赢了让他把说过的话都咽回去。须知命只有一条,真死了那就什么都没了,况且你无故寻死,岂不和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无知妇女一样?”
可怜平续宗饱读诗书,又是天子近臣,和人辩论也多是引经据典,多自己得胜,哪有今日这样被人当面说不过是无知妇女,那脸顿时通红到了脖子,想说几句你不过是蛮夷,细细一想这人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以死明志,虽当时够壮烈,可若是自己明志的对象根本不听,那不就是白白死了?但这样又和自己素日所学起了冲突,竟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德安公主已经坐回座位,示意平续宗坐下:“我看你还算是个讲道理的人,你们大雍要人,人是在我这里,但我不能放。”这个结果平续宗一早就猜到,起身行礼:“殿下所说下官明白,不过段将军终是我大雍人,殿下不肯放,何不让段将军出来,等下官问个清楚明白。”
这人怎么还在纠缠不休,德安公主以为方才那番话已经让他打消念头,乖乖回国复命,谁知他还要见段崇德?德安公主低头微一思忖,已经开口道:“使臣就这样肯定,段将军会跟你们回国慷慨赴死?”
这总算问到平续宗擅长的了,他面色庄重看向德安公主:“大雍以忠孝仁义立国,段家一族历代忠良,段将军既是段家之后,忠孝节义四个字是记得牢牢的。”
忠孝节义?德安公主把到了嘴边的狗屁两个字咽回去,看着平续宗:“那我想问使臣一句,何谓忠?”这个不难,平续宗洋洋洒洒地道:“臣子侍奉君上为忠,肝脑涂地、粉身碎骨再所不辞。”
德安公主点头:“那臣子对君上为忠,君上将何以为报。”何以为报,平续宗没想到会问到这步,多是只要臣子忠心,至于陛下那里,平续宗迟疑一下,还是开口答道:“臣子对陛下忠心,陛下自然也是信任有加,高官厚禄、丰厚赏赐,如此君臣才能相得。”
德安公主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雍朝陛下对段将军的家人一定安排的极好了?我记得段将军还有一个妹妹,虽然已经出嫁,雍朝陛下也当爱屋及乌,让那位妹妹坐享荣华,别的远支宗亲也该一一抚恤,方才你也说过,段家嫡支已经无人,那段氏祖坟那里也该有人时时去祭扫。这样段将军的忠心才能得其所。”
段将军的妹妹,平续宗脸上露出尴尬神色,看向一边迟迟不说话的王安睿,终于说了出来:“天不假年,段将军的妹妹已经去世了。”去世了?德安公主点一点头:“那她去世之时,雍朝陛下该亲往上香,葬仪极为盛大,她的坟墓,也该修的极大,自然也要在风水宝地之地。”
若换了别个,只怕就要顺嘴说谎,可平续宗不是这样的人,那张嘴竟像被胶粘住一样说不出来。段氏死后的葬礼,只比别人家的妾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至于她葬的位置,虽然也是王氏祖坟那里,却是极小的一个角落,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去祭扫。
而段氏祖坟,上次赵元帅回京时候曾去过一次,祭扫当年的同伴,陪同他前去的就是平续宗。那墓园当初也是极大的,只是随着段家男儿陨落的多,段崇德生死不明,段氏族人四散,墓园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了。
守墓的家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墓园前的大树已经被人伐完,要不是段家在那附近还有人记得他家的好,只怕连墓道都被侵占。好在坟头还算干净,想必那些段氏族人还是有人来祭扫的,那种破败样子让赵元帅长长叹气,还准备筹一些银子给段家修修墓园表一表当年同僚之情。
平续宗在那里沉默,德安公主也没有说话,王安睿闭了眼,脸上显出灰败之色。过了些时平续宗才艰难开口:“当年段氏去世,我年纪还轻,又和那家人素无来往,竟是不知道。至于段家墓园,我曾陪赵元帅去过一次,已……”
平续宗顿一顿:“破败的不成样子了。”德安公主的眉一挑:“生前不信任,死后连尸骨都保不住,敢问大雍陛下如此对待臣子,谁敢忠心?况且当年段将军妹妹的死因颇有蹊跷,大雍陛下不但不追查死因,反而于数月后下嫁公主,如此种种,让人怎能生忠心?”
德安公主咄咄逼人,王安睿终于开口:“当你之事,是我太过年轻,才对段氏失于照应,让她急病而终,以公主下嫁勋臣之家,在大雍也是常事,殿下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常事?德安公主坐直身子:“妻子死后不过一个多月,大雍陛下就降旨赐婚,三月之后公主下降,大雍陛下但凡有一点想得起段家的忠良,也没有那么快赐婚的道理,王大夫,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