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响起脚步声,接着一个女官走上前,恭敬行礼:“殿下,陛下问您可有空闲?”德安公主放下双手,脸上的神情恢复的和平时一样,对女官微一点头:“陛下在哪里?”女官后退半步,好在前面引导:“陛下在章华殿等您。”
德安公主对宫女嘱咐一声就随女官前去,直到德安公主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眼里,王璩才觉得身上一直带来的重压不见了,和德安公主谈话,真是一件压力很大的事啊。
身后的宫女并没上前打扰王璩,直到王璩身子动了一动往前走,她们才继续跟着王璩走,王璩信步往里面走去,看着眼前陌生的宫殿和景致,王璩平静的面容下渐渐起了涟漪。
成为青唐的公主,从此和大雍就再无瓜葛了,王璩看着天空,这天空比自己在雍京时看到的那方天空大、要高、要蓝。自己在这边天空下也更自在、更快乐。可是心里有个地方总在提醒着自己,这里不是自己的家,而家在何方?
有什么东西飘到了王璩眼前,王璩伸手捉去,是不知名的草籽,而不是雍京这个季节随处可见的柳絮。家啊,王璩微微叹息,原来就算再恨祖母、再怨父亲、恨不得把淮阳公主千刀万剐,在自己心里,大雍才是归处。
身后的宫女轻轻啊了一声打断了王璩的思绪,王璩回头看去,宫女示意王璩靠边回避,前面已经来了一群人,走在最面前的是托德,记得今日是帝后接见外国使臣的日子,方才女官又来寻德安公主,那么现在该是托德送使臣们出来,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竟走到前朝了。
王璩想闪身后拐,但青唐皇宫没有这么多的回廊,只有回避在路边。和托德并行的就是那位王璩曾见过的中年文士,看见王璩带着宫女回避在路边,他眼里闪过一丝奇怪的光,接着就对身后的晟王点一点头。晟王会意,目光往王璩身上扫去。
尽管隔的有点远,王璩又是低头侧身的回避状态,可是王璩还是能感到晟王目光里带有的好奇、疑惑或者还有别的王璩感觉不到的东西。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王璩的手心已经出了汗,现在好像不该说出自己还活着的时机。
心头的灵光突然一闪,或者可以用这个做理由来回绝德安公主的要求,毕竟要册封一位公主,来历总是要说明白的。使臣的队伍已经离开,王璩才抬起头,呼出一口气示意宫女带自己回去。
刚走出几步就看见阿蛮跑了过来,阿蛮已经绽开笑容:“姐姐,阿娘到底和你说了什么,我等了这许久也不见你回来,这才出来找你。”看见阿蛮那爱娇的,和平时别无二致的笑容,王璩那埋的很深的羡慕又涌上了。
纵然接受了公主的封号,也不可能像阿蛮这样心安理得在青唐生活,既然如此就遵从本心吧。伸手拉起阿蛮的手,王璩和她往住处走去,阿蛮的快乐是发自心底的,而自己背负的始终太多。
青唐皇宫里的一切比起公主府要舒服很多,不管是食物还是宫女服侍的精心程度。但王璩住的很不舒服。这里毕竟是皇宫,做为一个没有正式身份的人遇到各宫的妃子都要行礼如仪,这倒不算什么,论起礼仪规矩,什么场合该讲什么话,怎么笑才算合适,只怕整个青唐皇宫的人都比不上王璩精通。
可是女人多的地方烦恼就多,王璩这样一个没名没份来自德安公主府的美丽女子,自然也会引起别人的猜疑。都在转着圈儿打听王璩究竟是什么人,是不是德安公主预备给皇帝献上的美人?
毕竟以德安公主在青唐的权势,没有人敢给阿连怀德献上美人,而王璩这个来历神秘的女人,既然不是阿连怀德用的,那就该是德安公主给皇帝预备的了。
当又离开一处宫殿,阿蛮就忍不住地抱怨:“那个青妃,怎么能对姐姐那样讲话,她以为她是谁?不过是来自一个小族的女儿。”
这些日子妃子们都变着法地来请王璩和阿蛮去做客,有单刀直入问的,也有拐着弯儿问的,不外就是想知道王璩到底是什么人。但除了阿蛮嘴里的一句姐姐,她们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见阿蛮满脸的不高兴,王璩伸手挽住她:“她们和你不一样,一进了宫就难出门了,没有消遣不就成天琢磨这些?”阿蛮的眉皱了皱,接着就点头:“姐姐你说的是,我好奇怪为什么进了宫嫁了舅舅就不许她们出宫了呢?关在这宫里实在是件烦恼的事。”
该怎么和阿蛮解释呢?其实比起大雍皇宫来,青唐后妃还算好的,只是难出宫,不是不许出宫,遇到家里有节庆或者什么重要的事,她们还是能回家参加的,而且家人见面也不像大雍皇宫里那么难,可在已经习惯了不受约束的青唐女子眼里,这样的束缚是太难过了。
阿蛮也明白自己这话说出来也没人能解释,又换了个话题:“姐姐,阿娘和我说过想封你为公主,可是你拒绝了,封了公主青妃她怎么敢对你那么不客气?”王璩把阿蛮的头发往上拢一拢,轻声地道:“阿蛮,我和你是不一样的。”
又是这句,阿蛮的眉头皱的很紧,接着就叹气:“姐姐,有什么不一样呢,你是不是还在想大雍的那些事情,可是那些都是往事,阿娘常说,人不该被困在往事里面,有些该忘的就要忘记,不然就不够快活。”
有些事,可以忘,但有些事,永远都不能忘。王璩看着阿蛮笑了:“阿蛮,等到那些事都该被忘掉的那天,我就做青唐公主,你说好不好?”阿蛮脸上的笑是真心实意的:“好啊,到时候我就带你去草原上,姐姐,你不知道草原有多美。”
从燕京出发往东,快马走上三天三夜就是一片望不到边的大草原,青唐人就是从那里繁衍起来的,走到草原的边就是连绵不断的高山,翻过高山就到了东阳,阿连怀德就是在那里追击东阳王的余部。
不知道舅舅现在怎么样了?提到草原,王璩再顺着那边想去,德安公主是知道舅舅的情形的,但那是军报,一般人看不到的军报,也只有猜测了。
“阿蛮,没想到你还住在宫里,难道你家里的房子还没修好?”这种声音不用去想就知道是曼陀罗的,顺着声音望去,今日的曼陀罗脱下了她的大红衣衫,蓝色外衫下穿着的是白裙子,首饰简洁,倒比平日少了几分刁蛮,多了几分淡雅,不过那语气还是一样不好。
她身边的朝鲁看着阿蛮一脸惊喜:“阿蛮,我还想着怎么去见你一面呢,没想到在这就见到了。”曼陀罗听到自己哥哥又这样说话,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开口道:“哥哥,你怎么还是这样,世上又不是只有阿蛮一个女人。”
朝鲁摸了摸头:“可是世上只有一个阿蛮啊。”曼陀罗本就不长于口齿,对朝鲁这句话又反驳不出来,除了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不看阿蛮之外就没有别的表示了。
这个朝鲁,除了憨了点好像也还不错吧,王璩在心里做着判断,又去看阿蛮的脸,看来阿蛮对这个朝鲁也不是太讨厌,虽然口口声声说着讨厌,可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是有口是心非的权利的。
王璩并不知道自己脸上已经露出笑容,满眼都是阿蛮的朝鲁并没看见,但这笑容落在曼陀罗眼里更激起她心中的愤怒。几次进宫,都能听到皇后和几位妃子称赞王璩的美貌,还有她的品行,赞叹只有大雍才能养出这么优雅端庄的女子来。
曼陀罗就算自认别的地方胜不过阿蛮,相貌总是比阿蛮强的,没想到来了这么一个比自己还要大上那么几岁的王璩就轻而易举在相貌上盖过自己,这让自负容貌的曼陀罗怎么忍的下这口气。
王璩的笑容越是美丽,就越刺了曼陀罗的眼,她扬起手里的鞭子,口气十分生硬:“王姑娘,姑姑几次都称赞你,说你又美又能干,那我们就来比试比试,看你有多能干?”
怎么曼陀罗不是一直在找阿蛮的麻烦吗,现在怎么转到自己身上?王璩疑惑地看去,曼陀罗得不到王璩的回答心里不由得意起来:“看来你们大雍人就是软弱,不敢接下我的挑战,大雍女子除了美丽柔弱就一无是处。”
阿蛮怎么可能忍的下这口气,往前一步就站到曼陀罗身前:“曼陀罗,你别太过分了,我姐姐什么都会,那是什么一无是处?”曼陀罗斜眼看着阿蛮:“是吗?大雍那些官家女子,一个个娇生惯养,连针都拿不起来,哪像我们青唐女子,能骑马能做饭。”
这话噎住了阿蛮,大雍有钱人家的女子,个个都有丫鬟婆子伺候,连喝水都要有人倒,初见王璩的时候她身边不也有婆子丫鬟簇拥着吗?
曼陀罗更得意了,正准备继续讲下去,王璩已经轻声开口:“曼陀罗你错了,妇有四德,德容言功。况且女子主中馈,什么都不会的女子怎能嫁去别人家呢?”
曼陀罗是真的没听到过这样的话,一直以来,大雍女子就是娇滴滴地什么都不会,特别是那些侯门公府的女子,除了会被人服侍,闲来时和人玩玩心计斗斗嘴别的就是废物,没想到王璩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她是输人不输阵的性格,头高高扬起:“是吗?你说你都会什么?”
王璩已经举起一只手,开始数了起来:“琴棋书画这些我就不提了,这是大雍世家女子都该学的。俗的东西比如算账管家、做饭针线、交际应酬,这些样样都要学,人人都要通。除此之外,我常年身子不好,还多学了一样医术,虽不能算得上什么名医,但那种小病小痛还是能看的。”
王璩说的这些,一只手怎么能数的完,曼陀罗咬一下唇,强又开口:“口说无凭,做饭也不是什么难事,针线的话你们大雍女子有空闲,自然比我们学的好,那就问问医术吧?”
王璩的眉轻轻一拢,接着就笑了:“可以。”说完不管曼陀罗开不开口就道:“当归活血,人参补气。红娘子通淤破积,徐长卿祛风化湿……”王璩一口气说了数十个常用药和功效才停下看着曼陀罗:“怎么样,我说的对不对?”
曼陀罗已经被王璩说的这番话弄的晕头转向,张大嘴巴不晓得该说什么,朝鲁见状忙道:“曼陀罗,我们走吧,姑姑还等着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