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风雪不减。
接近于凌晨时刻的伏龙山脉,崩塌的诸峰之上尽数被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
天色将雪地映成暗蓝之色,远方隐约可以看到巨树连成一片,影影绰绰。
一栋栋楼阁便自这冰天雪地之中突起。
十七座楼阁之下,却没有了寻宝的武者。
他们的尸体已经被大雪掩盖,或许某些地方一脚踩下去,鞋底便是一片猩红。
由这些楼阁连接而成一条蜿蜒的,通往伏龙山脉出口的道路。
在这条道路上,蛮族骑军,大秦剑道院武者,狱组织小队三方势力合成一团,对所剩为数不多的其余大秦武者展开一场剿杀。
秦律规定,成为武者之后,律法不得约束,同时也代表着他们不再受到律法的保护。
朝朔边城的军队一夜未眠,无论哪个秦人知悉同袍正在那苍茫山脉之中被不断戕害,割麦子般一茬一茬倒下的消息,恐怕都无法安然入睡。
但是律法就是律法,不容逾越。
这是一场被诸方势力摆在台面上的博弈,任何一方只能出动明面上的力量,一旦暗中增援,必将引发一场席卷天下的战争。
此时的大秦帝国,冒不起这个风险。
而能够跳出这场棋局的棋子,毫无疑问将成为整个天下关注的焦点。
在这场似乎没有人可以保持中立的战局之中,偏偏就有一个女子坐在雪堆中,面无表情,脸色苍白地盯着眼前已经愈来愈缩小的雷光之柱。
她肤色雪白,面容精致,眼角微扬便有柔媚风姿流转出来。
雪越积越厚,落在少女垂下来的发丝上,肩膀上,似乎要为其披上一件狐裘。
少女在心中已经斟酌了许多雷光消散之后,见到先生时自己说的话语,可是总觉得并不太满意。
应真一便坐在一块岩石下的昏暗角落里,看着坐在风雪中的秋白茶,脸色愈来愈阴沉。
这个女人已经耽误自己太多事情了,他在考虑要不要给她下最后通牒,让她顺从自己。
应真一与秋白茶这两个名字,在南地从来没有被人分开来看过,他自觉与秋白茶是天生的伴侣,这个横插一脚生死不知的赵策,已经令他十分恼火。
如今秋白茶还是这番作为,应真一觉得自己能够容忍这么久,已经到达一个正常人的极限了。
“阿茶,我们应该回去了。”
秋白茶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应真一,淡淡说道:“你可以自己现行回去,如若我要回去,也是跟先生一起回去。”
“跟他一起回去?”听到这句话,应真一胸中怒火腾地一下子窜起老高,他脸色铁青,指了指那道雷光柱道,“莫说他是一个生死不知的人,便是他此刻活着,又有什么资格与你同行,你与他一同回家,又将置我于何地?”
秋白茶奇怪地看了应真一一眼,道:“我已经决定脱离家族掌控,寻找属于我自己的生活。先生说过他会帮助我,我相信他。我与先生一同回去,又关你何事,能置你于何地?”
“呵!”应真一语气极重,“也怪我没有同你讲明,伯父大人已经将你许配于我,等你这次回去之后,他老人家便会立刻为我们准备婚礼,现在你还觉得此事与我无关吗?”
“这件事情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出个大概。”秋白茶浅笑一声,浑不在意自己的生父随意就把自己许配给人的事情,“父亲大人从未将我当做膝下子女看待过,从来就只把我当成一件可以交易的货物罢了。在他眼中,我最应该嫁的人是大秦二皇子,而不是你。
现下不过是因为他老人家觉得我名声已经不如从前,有些污毁,所以才退而求其次,将我许配于你。
不过既然父亲大人从来未把我当做子女看待,我又为何要为整个家族利益被当做货物一般交换来去?此次回家,我便会与家族断了干系,从此与南地秋家再无瓜葛,你也不用将迎娶我一事当成重中之重了,白茶对于应兄,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此事由不得你!”应真一朝前走了三步,脸色赤红,“你终究是伯父大人的女儿,血脉相连,无从违逆!既然生在了秋家,享受家族资源的时刻,便应该知道会有今日,跟我回去!”
一道道剑光自应真一毛孔之中透发出来,环绕周身,真力威压使得积雪咯咯作响。
秋白茶冷冷地看了一眼应真一,大秦南地三百剑道院,应真一武道进境修为亦是翘楚之辈,若与之对敌,她并没有太多把握能够击败对方。
“我父亲有三十个子女,我生母在白茶出生之后便被其坑杀,一个妾侍于大族之中命运多半如此。
而白茶九岁之前更从未见过父亲的面,若非九岁那年自演武堂之中偷看其余家族子弟武学,自悟《饮沧海》剑气。
恐怕这辈子也只是个家族下等侍女,什么秋家长女,都是泡影而已。说我享受家族资源,而不为家族着想,未免太过诛心了。”
“应兄,你我一同长大,若于此事之上宽待于我,白茶日后必有厚报!”
“厚报?”应真一迈动步子,朝秋白茶缓缓欺近,剑意展开的他,底气十足,面色也平淡下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你能给我的,能够令我觉得满意的回报,唯有你自己而已,其余诸多,我都看不上眼!”
“原来以为你再不济也是宽宏君子,如今看来也只是如此了。”
秋白茶面色愈冷,长剑一寸寸出鞘:“既然如此,就只有剑下定胜负了!”
《饮沧海》剑气透发出来,于天地气机纹理交杂之间深藏。
抖手‘北海钓鲸’!
天地气机在这一刻宛若被一座被触动关窍的机关一般,骤然停止流动,秋白茶一剑而来,剑锋直指应真一的眉心!
毫无半点犹豫!
应真一与秋白茶从小一起长大,对于秋白茶的招式十分了解,一看对方的起手式正是北海钓鲸,便已经做好了准备。
在天地之间真力封锁的一瞬之间,环绕周身的九道剑光猛然朝四面八方激射而出,竟是十分精准地点在秋白茶潜藏于天地纹理之间的真力节点之上!
天地元气的封锁被瞬间突破!
秋白茶北海钓鲸之剑式威能立减八成,根本无法伤到应真一!
“阿茶,你所修的每一门剑典,我都烂熟于心。而我之所学,你恐怕直至今日都难以窥见其中十分之一吧?”
应真一嘴角含笑,在秋白茶的长剑即将刺中自己眉心之时,猛然伸出手指,夹住了剑锋,然后悬腕顿抖,直接将秋白茶丢出周身十步之外!
他最擅长兵器的并非剑器,虽说《万剑图》是其成名武学,然而应真一隐藏最深的却是一身由爷爷亲手教导自己的【浊龙突】兵器流派武学。
并且,他已经将【浊龙突】以峨眉刺为兵刃施展的关键点化纳于拳脚之间,不显山不露水,威力却十分惊人!
秋白茶大家族出身,见多了尔虞我诈,不愿追究以及参与不过是天性使然,本就厌倦这种事而已,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单纯到无法应对应真一的突然变化招式。
《饮沧海》本身便属于上乘绝学,秋白茶精研此剑典,造诣自然不低,眼见对方挥手之间破了自己的北海钓鲸,周身紫黄二色光芒交杂,朝自己冲杀而来,少女分毫不慌,剑尖指向天空,转了个身。
便如同搅动天地间风云一般,刮起一阵元气飓风!
元气飓风之中微小如游鱼的剑光跟随风势游动,越聚越多,在应真一即将接近自己周身三步范围之内时,少女猛然一剑刺出!
呼啸之风如布匹一般自少女身后挥洒出来,泼天剑光与少女递出的长剑形成一个完美的回路,绵延不绝,将应真一困在了其中!
武者过招,此消彼长,其中关窍在于真力挥洒循环始终练达,令敌人无隙可乘,自然能立于不败之地。
而秋白茶的《饮沧海》便是一门将此中关窍发扬到了极致的绝学,剑势如风亦如海,风鼓海浪,海推风势,二者循环,无有穷尽!
而且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一门绝学之中还带有缔造者的几分随性缥缈之意,常常一剑刺出,宛若羚羊挂角,使人无迹可寻。
洒脱淋漓,宛若酒中仙人,一举一动皆无章法,又恰合自然。
沧海不过一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