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月份,本是酷烈暑期,烈日炎炎的时候,八百里伏龙山脉之中却下起了一场雪。
由龙尾峡驾车往龙珠峰处行,赵策明显感觉此山脉之间温度愈来愈低。
一路上,积雪有薄薄一层,宛若轻纱一般,到渐渐越来越厚,车轮轧过积雪,一阵阵咯吱咯吱的声响不绝于耳。
这一场雪出现的并不和时令,任何一个有常识的武者都知道,此地即将发生比较大的变故。
而深知伏龙山脉之中究竟隐藏有什么秘密的少年也见怪不怪,除了感觉身上衣衫单薄,吹刮得肌肉隐隐作痛之外,倒也没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秦人风度使然,赵策侧头往车内问了一句:“你冷吗?”
两人在路上偶尔有交谈,互相之间已经有些熟稔,因而赵策说起话来倒也没有那么多拘束于尴尬了。
不过赵策的这种转变,令车内的秋白茶有些闷闷不乐。
她坐在马车内,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车帘格挡住了赵策的视线,令之不能察觉到秋白茶情绪低落,更看不到少女扭头的动作,见对方没有理会自己,还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对方没有听见,于是便稍微提高了些许声音,又问了一句:“冷不冷?”
秋白茶浅浅的嗯了一声,待赵策正要从自己的包裹之中将那件灰色大氅拿出来,让对方披在身上的时候,少女又传出一个脆脆的鼻音。
轻而细,听得人心里一阵麻痒。
“我不冷。”少女说话了,“倒是先生,武道进境毕竟一轮未成,在诸如此类酷寒天气之中,应当多多注意保暖才是。”
赵策笑了笑,道:“这点小雪倒也冻不着我。”
少年说的确实是实话,以其目前传承远古‘东山神灵’血脉的体格,只要不是天上下刀子,一场大雪伤害不了他的身体分毫。
“也是皮糙肉厚。”
马车内的少女轻轻吐出这一句话来,留赵策坐在车前发愣,再也没有理会他。
天色渐深,远方原本还能看得清楚一点的群山影像一点点模糊下来,最后只剩下模糊轮廓留在赵策的视线里。
白雪如柳絮,纷纷扬扬,没有丝毫停歇的势头。
赵策跳下来马车,执一柄大黑伞,在这条山道左右四下打望了许久,有些一筹莫展的样子。
此处是一个隘口,不知何种原因,隘口两边山壁像是被硬生生的劈了一刀,四分五裂,周围绿树众多,其上多落满积雪,少年仔细观察好久之后,依然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宿营之地。
而且自己身上带的干粮大都粗粝,只能令人不会觉得腹中饥饿,这样的粗饼,连块肉食都没有,马车里那位自小在吃穿上没受过分毫委屈的秋家长女可不一定吃得惯这种食物。
所以寻找食物也成了摆在赵策眼前的一道难题。
“先生,怎么了?”
秋白茶的声音从马车之中传了出来,与此同时,她掀开了车帘,走下马车,来到了赵策身边,顺着赵策的眼光在四周查看,不时皱一下鼻子。
“此处如今看来,并不像是有其余陌生武者经过的样子。”
以为赵策是在担心这个,秋白茶屏开感知,仔细搜索了一番,给出赵策一个肯定的答案。
赵策苦笑了几声,朝秋白茶道:“你先回马车里吧,我在这边搬些石头,看能不能搭出来一个暂时的宿营之地。”
秋白茶奇怪地看了赵策一眼,道:“先生莫非没有在野外过夜过吗?”
这个问题让赵策大为窘迫,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少女也没一门心思就追着赵策询问答案了,她走到隘口一边,一个由几块巨石互相交叠而成的三角形区域周围查看了一番,不时伸出手摸一摸巨石,以真力感知这些石头之间契合是否严密。
检查完毕,确认睡觉的时候遭遇突然袭击,不会因为巨石砸落下来而战力减损之后,秋白茶抖手便是一道锋锐剑光,直接从一块巨石上削下半块石板。
巨石板落入积雪之中,发出沉闷的响声。
少女眼神示意了一下赵策,赵策立刻知会是什么意思,动手搬运石板,将之搭在了三角形区域上方,而后少女将马车车帘摘下来,不多时便做成了一个可以遮挡风雪的宿营地。
其中空间之内尚有积雪,巨石之上有些湿冷,不过这些问题对于两个武者而言不算什么,真力涌出不过片刻便能将这个宿营地烘烤成一个干燥洁净的区域。
眼下最大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赵策也可以考虑食物的问题了,伏龙山脉一带大虫猛兽并不多,山鸡野兔之类倒是不少,可以出去狩猎一趟,抓只野兔山鸡回来。
打定主意之后,赵策便同少女知会了一声,在丛林间几个纵跃,身形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这边少女将宿营处打理好了之后,倒也没有闲着,砍了一些还算干燥的木柴点燃,又找来几块大石头丢入火堆之中。
此时身处于宿营地之中,倒有些温暖闲适的感觉。
将几块条石拼凑成两张床铺模样之后,少女终于完成了手头上所有工作,安心坐在一块石头上,烤起火来,不时拨弄一下火堆中的石头。
这些石头在火堆火势减小的时候,会散发热量,令整个空间之内不那么寒冷。
火光映红少女的脸红,使之看起来多出几分温柔的味道。
布帘子偶尔被风吹动,她便会侧头往缝隙之外的山林间看上一眼,之后收回视线。
赵策此时已经成功狩猎到一只野兔,追了那只兔子数十米才将其捉到手,又在一棵树杈之间掏了几颗鸟蛋,觉得足够自己与秋白茶两个人食用了,就准备折转回去。
经历过战场厮杀的少年虽然没有修炼出自己的感知里,可以令意识覆盖一片区域,搜查其中动静,但是对于危险极其异常的预知能力,还是他觉察到了此地有些不寻常。
一道在夜色之中极不明显,但是凶险异常的剑光直取少年后心。
赵策抖了抖眉毛,就地一个懒驴打滚,躲开这一记剑光刺杀,接着便直接绕到了一棵大树后面,扭断还在自己手中挣扎的野兔脖颈,束在腰间,之后抬手抽出了背负于身后的【葬天下剑】,瞬间冲出大树背后!
大剑环绕身子一圈,规避掉可能出现的攻击之后,便随着少年的预判,直直砸向右前方!
山林之间,夜空将一地白雪映衬得暗蓝,巨剑挑起一溜儿雪花,雪花还在剑身上打着旋儿的时候,重剑已然斩至那名偷袭者的身体!
偷袭者绝没有料到这个自己小心翼翼跟踪许久,未发现任何特异之处的少年招式变改转换之间如此圆融老辣,一时间慌了阵脚,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几步,接着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子,抖手挥出一道剑光直奔少年面门!
不得已之下,少年只得暂缓攻击频率,却给了对方摆正架势与自己正面对阵的机会!
那名在夜色下看不清形容的剑客身体在夜色之中疏忽拉长,竟是扯出连成一串的残影,临近赵策身体之时,藏于袖筒之中的兵刃猛然亮了出来,直取少年咽喉!
兵刃之上真力流转的冷光照亮了赵策的脸孔,也同样令偷袭者的形容暴露在赵策眼前。
这个人竟然使一个盲人,眼睛上蒙着一块碎布。
其藏在手中,偶尔露出便一副要取赵策性命的兵刃,也并非长剑,而一种奇形兵刃,峨眉刺,兵家传人!
赵策心下一愣,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那盲人武者却得理不饶人,右手峨眉刺挑拨招式走空之后,左手峨眉刺随后跟上,滴溜溜绕着中指翻转一圈,接着便瞬间刺破空气之间无形阻力,直取赵策的咽喉!
“大伯,您……”
赵策想要说的话语尽数被这一个招式堵回了喉咙,只得继续往后退步,不断躲避武者的攻击,寻找机会开口说话。
这盲人武者武道修为该在修成一轮半左右,身法招式连同步伐都给赵策一种进出长蛇之噬,退如潮水之落的感觉,丝毫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这样的身法招式,以及完整的步法,只可能是兵家武器流派传人,再没有第二种可能!
“您是兵家传人吗?”
少年屡屡后退,终于找到一个机会,选在盲人武者双刺交叉空挡之际,重剑作势前劈,逼迫得对方不得不向后退却之后,急忙问了一句。
赵策这一句话完全是情急之下问出来的,倒没有经过大脑仔细考量,说出来之后心头便隐隐出现了一些后悔的感觉。
果然,对面盲人武者听到少年的话语,杀机更加深沉,出手愈发迅捷,如狂风骤雨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兵家于大秦已经成为尘埃往事,当初的兵家传人到如今也不过是以兵器别称,选作流派,鲜少有人一开口就直接问一个武者你是不是兵家武者之类的话语。
如此说话,在大秦算是禁忌。
由于剑道之横蛮,使其余诸道武者与之相对,都必须下跪叩首。
这一个规定在赵策心中没有概念也情有可原,毕竟师父平素底气比较足,也没哪个不开眼的剑道院学生敢真的让他们师徒二人跪下来磕头。
但是其余等地的兵家武者生存现状却不尽然,眼前这位必然是曾经遭遇过剑道院折辱的兵家传人,不过是粗略断定赵策所持武器乃为剑器之后,便再不做其他判断,一心想要致少年于死地!
“我也是兵家传人啊!”
赵策急得也顾不上对面如双蛇绞杀而来的攻击了,反手取出腰间铁锤,在袭杀而来的盲人武者眼前晃了晃,想要取得对方的信任。
但是一个瞎子,也看不到赵策究竟做了些什么动作,攻势不依不饶,说话阴阳怪气:“小娃娃,今日你戳破我的秘密,也是活该死在我的【浊龙突】武技之下,下辈子投胎选好了再投,再落得今日这般下场就是你不长记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