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浸润青石板,朝低洼处流淌。
大黑伞铺成一条道路,其下青袍剑士袖口随着步伐摆动,布靴多数已经被雨水沾湿。
临近江南镇剑道院的长街两旁,店家依然躲在各自铺子里,不敢露头,不过铺门总算打开,似是想表达某种意愿。
这个执黑伞的长长队列最前,赵策坐在板车之上,同样执一柄黑伞,五匹毛色黝黑油亮的亮马牵引着板车朝前行驶,带出板车之后一条长长的锁链。
在雨中没有遮掩的囚犯们被拖着踉跄前行。
执伞剑士们跟在囚犯后面,一路护送着赵策车马行驶出长街,转过官道。
官道前一座小亭在雨中分外恬淡安静。
柳树抖落雨滴,枝条抖动,似是舒展身体。
赵策回过头来,站在板车上,朝后方的剑道院学子行礼:“诸位,保重。”
黑伞剑士队伍沉默不语,待到少年的车马走出数十米之后。
一名少女突然朝背向自己的赵策挥了挥手:“先生,保重啊!”
赵策没有回头,在雨中摇了摇手,却令少女霞飞双颊,美不胜收。
“先生,保重!”
“大侠,保重!”
“赵先生,保重!”
一声声恭送渐次响起,随后汇集成整齐的一句:先生,保重。
少年虽未透露姓名,剑道院剩余学子们却也已经知晓对方身份,不去称呼其为将军,却选了一个‘先生’的称呼,颇有些耐人寻味。
队伍最末的一名剑师叹了一口气,神色复杂。
‘先生’这个称呼,该是自己这些教诲弟子的剑师们,才可以享用的啊……
由江南镇至鸣平的道路,赵策早已熟络,因此一路上倒没有出现不认识路之类的问题。
至于那一大队剑士是否有余力反抗,将稍有疏忽的自己打杀了,赵策倒有精心防备,除却将囚犯们的穴位封住,使之无法动用真力之外,赵策每隔一个时辰也便会检查一番,保证不会因此而出现纰漏。
这一路赵策走得小心翼翼,未走官道,避免被不明真相的剑道武者看见攻击,选择了当初自己孤身前往鸣平时候的小道。
除旅途奔波之外,其余倒是风平浪静。
一日下午,赵策押解着队伍即将到达鸣平。
而鸣平城内临鸣平剑道院某条小巷之内,也在此时出了些状况。
数名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藏青袍武者‘带领’着三个服饰各异,兵器也不相同的汉子往城郊一处民居而去。
“走快点!”
络腮胡大汉踹了为首武者一脚,令对方脚步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街道上少有行人,这一幕没有被其余人看到,否则藏青武者就要在这一脚之下颜面丢尽了。
堂堂大秦‘捕风司’密谍,本该耀武扬威地押解着三人招摇过市,如今却反被对方要挟着前往秘密据点,说不出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为首武者悲愤不已。
“这几天穿你们这种衣服的人,在我的饭馆里都出入好几个来回了。每次一去就带走几个人,让店子本来就有些冷淡的生意更加冷淡了,看到你们我就来气!”
络腮胡大汉欲要再往对方屁股上踹上一脚,对方却捂着屁股往前小跑了三步,令他没有踹中。
“你们这些人,就跟饭菜旁边的绿头苍蝇一样,让人心生嫌恶。”络腮胡大汉撇了撇嘴,揽过身边两个人的脖子,“今天要不是担心我两个侄子会在人生地不熟的鸣平迷了路,恐怕他俩也要被你们悄无声息的‘带走’了。”
鹰啸天与李帆对视一眼,前者憨厚一笑,倒挺满意络腮胡大叔称呼自己侄子,后者则翻了翻白眼,一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表情。
为首武者愤愤不平的扭头看了络腮胡大汉一眼,惹得对方一脚飞来,自己躲避不及被踢到小腿之后,气苦道:“我家大人是诚心邀请两位小哥去府上做客的,又不是绑架勒索,你这样做未免太过分了些!”
“就你们几个人这身手,还绑架勒索,八成是看中了我两个侄子的朝朔武卒身份,想要暗地里谋杀了他们,上京冒领军功!”
“你这人也忒无理!我等也是大秦官员,怎会嫉妒两个军汉的功劳!”为首武者顿时怒声争辩起来,“我家大人虽看重两位小哥的身份,但其意绝不在此!”
“哦?那是在哪里?”络腮胡大汉耳朵抖了抖,面上表情依然是带着三分嘲讽的漫不经心。
被络腮胡大汉的表情激得更加愤怒的为首武者出口便道:“自然是想知悉那位赵将军之事迹,若能获得赵将军之行踪,自然最好不过,你……”
为首武者一句话没有说完,腰际便被同伴的手肘轻轻顶了顶,顿时住口,不再多言,心中更加懊悔万分,怎把如此机密的事情泄露了出去……
络腮胡大叔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也未继续在这个问题上周旋不休,让几个藏青袍子武者领着自己三个人,往‘那位大人’府上而去。
为首武者一路行走,多避开行人较多的路段,带着三人不知道绕了多少弯弯道道之后,才终于将之带到了据点。
这确实是一座官员府邸,不过早已荒废。
门前铜环黑漆大门上漆皮渐生剥落之相,内里木质裸露于空气之中,已经有些虫子蛀蚀的空洞。
门口两侧蹲踞的石狮子脑顶倒是透亮,该是有不少幼童曾于此玩耍,坐在狮子头上,久而久之便将狮子脑袋摩擦得光滑透亮了。
府邸独占一条街道,街道北侧被高墙封堵,为首武者则领着三人从南头走了过来。
络腮胡大汉打量着这座于夏日里都带着几分阴森的府邸,吐出一句话来:“你家大人府上树挺多的吧?”
为首武者被长袍掩盖住的手抖了抖,若无其事道:“这座府邸荒废已久,前些时日才被我家大人购得,也还没来得及打理……”
络腮胡大叔摆了摆手:“我就说了一句树挺多的,你不用那么紧张,我们进去看看吧。”
“请。”
为首武者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络腮胡大叔三人一马当先,昂首推开黑漆大门,走了进去。
看到络腮胡大汉三人似是无知者无畏的行止举动之后,几名藏青袍子武者对视一眼,露出了阴冷的笑容。
为首武者揉着自己被打得青肿的脸孔,跟上了络腮胡大汉三个人,此番虽然事情进展颇多波折,但也总算完成。
这三个人,一会儿还能这么胆大包天,行事无所顾忌吗?
为首武者心头恨意不断发酵,对三人经历过捕风司的手段之后,脸上会是何种表情深感期待。
“许多豪门大阀庭院树木之下,多埋藏有身份不明的尸体。”络腮胡大叔对没有一个丫鬟仆役在府邸中行走来往的状况毫不在意,指了指道路旁一棵斜着往上生长的树木,说了一句。
树木的根部覆盖着一层不知道多长光景没有清理的树叶。
李帆皱了皱眉,顿生警惕。
而他们三个人身后紧紧跟着的为首武者也在这个时候以手掌磨砂了一下腰间剑柄。
这个络腮胡大汉是块难啃的骨头,待会儿要先小心结果了此人,再做其他事情才更为方便。
越往里走,李帆便觉得气氛越加诡异。
整个府邸之内不仅没有丫鬟仆役,甚至除了身后五个武者之外,他再也没有看到任何人出现。
那五个武者的目的是什么?李帆非常不解。
要说绑架自己三个人,络腮胡之前可是将他们胖揍了一顿的,以对方武力行绑架之后,杀害自己二人冒领军功之事已经明显不能成功。
难道此地设有专门针对武者的陷阱,他们想要趁己方三人大意疏忽,发动陷阱再行绑架?
李帆四下打望着,任何可能布置陷阱的方位他都仔细看了个遍,根本不可能有陷阱存在。
李帆可不相信对方真的仅仅只是为了请自己两个人来这个荒废府邸吃顿饭那么简单,之前对方的各种动作与话语已经透露出了许多信息。
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然猜不到对方目的所在,只能硬着头皮跟着络腮胡往前走。
至于鹰啸天则根本不会想到太多,不论接下来是一场饭局还是一场恶战,他都不在乎,有络腮胡大叔在,哪怕打不过,至少跑是跑的了的吧。
一行人在整座府邸内,一个建在不起眼角落的大屋前停下。
为首武者朝络腮胡大叔行礼道:“我家大人便在屋内恭候诸位,几位,请吧。”
话语之中明显带着些畅快味道。
络腮胡大叔冲他笑了笑。
屋里面恰在此时传出声音:“进来吧。”
房屋的木门被轻风推开,内里黑洞洞的,完全没有任何设宴款待宾客应有的摆设铺陈。
而三人之中武道修为最高的络腮胡大叔在这个时候却是不见丝毫谨慎,直接迈步跨进了屋里。
三人都进入屋子里之后,木门又被重新关上。
门外的为首武者冷笑一声:“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也不过是个莽夫而已。”
屋子里没有任何光线,黑漆漆一片,在三人走进内里之后,一盏油灯才随之擦亮。
一条长桌摆在大屋正中,在黑暗中形容模糊的男子坐在长桌一端。
桌上没有任何菜肴,只有斑斑血迹,以及诸多不清楚功用的器具。
络腮胡大汉的目光落在一滩血迹之上,此时,一滴鲜血从上方缓缓滴落了下来。
男子站起身,端着油灯照亮了房屋上方。
一具具尸体被铁钩扎入脖颈皮肉内,挂满了房屋上方的横梁!
这其中竟有数人是络腮胡大叔认识的。
他们都是曾经在顺和饭馆里吃过饭的食客,如今却以如此凄惨恐怖的方式被挂到了一座屋子里的横梁上!
“这是想请我们吃一场人肉宴吗?”络腮胡大叔咧嘴而笑,牙齿在油灯微弱光线的照射下,泛出微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