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没有回复刘季。
他的目光扫光刘季的脸孔,自己的所有记忆中都搜索不出这样一个无名高手,而且如此强横,已经达到了一个自己叹为观止的境界。
这样恐怖的气息波动,比起剑主来,也仅仅只是弱了那么几分而已。
而剑主林青穹的境界,已经达到陆地神仙之境。
他也肯定,对方绝不是什么隐世高人,在这个时代,兵凶战危,烽火荼毒世间,一只躲进树林里的兔子都可能被如雷的马蹄声吓出来,更不要提那些躲入深山,或待价而沽,或一心归隐的高人了。
天下已经没有真正的太平,到处都在死人,到处都在闹饥荒。
张良注意到刘季背着一个背篓,他的心念渐渐沉定下来。
武道气息在天地间互相交缠,抑或互相排斥,刘季没有第一时间对张良出招,将对方斩于剑下。
斩杀张良只是此行的副产品,杀或者不杀对方,全在刘季一念之间,他只是想要问张良几个问题。
有关于自己奉行的信仰,有关于之前天下人人眼中的剑道。
“久闻剑院七子之首天机军师风采,今日一见。”刘季冷冷地盯着张良,“倒让我觉得见面不如闻名。”
刘季可没有一点与张良寒暄的意思,张口便是恶毒之语,言下之意表现得很明显,你这种人在我看来,就是名不副实。
黯淡苍穹之下,官道上的五十余精骑已经在一个回合之内,被七弦弥渡洗去神智,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虚空之中隐约有剑气纵横,吞吐锋芒。
这是刘季的‘势’,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即使与一个境界比自己低的对手争斗,依旧保持了高度集中的状态。
这种集中状态来自于他对背篓中的小树的在意,因此也早就了他展开狮子搏兔的攻势之后,对张良气势上的全面碾压状态。
也难怪张良会拿刘季与林青穹作比较。此时的刘季俨然有突破天地桥境界的趋势。
“让你失望了么?”
张良抬了抬眼角,虽然心中怒极,言语上却要保持克制。
若此人单指武道上,自己不如他,那也便罢了,可听此人言语口气,分明是一副瞧不起的样子,张良自信,自身之长处,在经纬天下,运筹帷幄之上,在此一道上,无人能与自己相提并论,而刘季却以一口肯定且了解张良的语气,否定了张良的全部。
包括武道与谋略。
对于张良的反问,刘季只微微一笑,笑意也冷入骨髓。
他来大秦南地不过数日,若论对张良的了解,自然不能说太多,但是耳边听了诸多关于此人的罪恶行径,不自觉便先入为主,又有张良这一番在自己眼前的平庸表现在前。
最初的那个第一印象便就此固定了下来。
“何为剑客?”
刘季向张良问出了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问题。
“兵器为剑,就是剑客了。”
张良随便在路上扒拉了一个骑士的身体,在其后背上坐了下来。
他在心中暗自计算了一下,若出手攻击刘季的背篓,恐怕自己还未真正杀伤背篓中的人,便会被狂怒之下的刘季杀死。
与其如此,逃也逃不掉,不如就这样忍耐下来,之后的事情,之后再想办法就是了。
刘季根本没有想到张良会这么回答自己的问题。
他以为张良会说出诸如‘主宰天下大势者为剑客’‘行侠仗义为剑客’‘武道贵族为剑客’之类的话,再不济也以为对方会在这种话题上占一个大义的名头。
刘季沉默了很久。
对于张良的回答,刘季很不认同,非常不认同。
但是回过头来,仔细思考,自己似乎也并不是因为当时剑道所传递地‘剑客乃侠客’的思想,走上修剑的道路。
更多时候,自己也仅仅只是觉得腰悬三尺青锋、大袖飘飘的剑客形象要比拎着铁锤的兵家武夫形象好上太多。
“你修剑的原因是什么?”
沉默良久之后,刘季也找了个两三个骑士叠在一起,坐了下来,并且将背后的背篓放下,将刘小树从中拎了出来。
这样的场面,刘季觉得很有教育意义,小树可以听一下。
刘季严肃的表情,让张良觉得自己应该认真对待他提出来的问题。
于是,张良思考了很长时间,才迟疑着道:“老实说,我之所以走上剑道,是因为大秦南地人人向剑,认为唯剑客之道方为武道正道。”
“更何况,剑客扮相也算飘逸潇洒,当初八九岁的孩童,大概都是喜欢这等样的武人吧。”
“……”
张良的回答与刘季当初踏上剑道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
他顿了顿,道:“那么,你在此道之上浸淫多年,有否从中提炼出自身的道理来?”
“这份道理,指的是对待天下的道理,对待苍生的道理。”
“你亦知晓,武道越往高处走,便越离不开对‘人间’的感悟,以及对自己道的坚持……”
刘季语气放软了一些,他发现,眼前的张良与自己第一印象中的张良,偏差太大。
是真的偏差太大,不似自己最初见到对方时的感觉。
张良摆了摆手:“你的道是什么?你之武道修为比我高了去了,从这剑道之中,你可曾提炼出了自己的道?”
心念中流转的东西到宣诸于口的这个过程,尽管只需要一个念头的辗转,但是其中已然添加上了太多不真实的东西。
张良太了解这个了,他没办法在说出自己的‘道’时,保持坦诚,尤其是面对一个陌生的、前一刻还想要杀掉自己的高手。
不要说是在人前了,即使独处一人,又有哪个能面对真实的自己?
若是对方能够回答自己的反问,且足够坦诚,在这个问题上,张良也会报之以坦诚,这份坦诚,是当下的张良与刘季都极需要的。
刘季需要张良的这份坦诚,便于完善对张良其人的真实了解。
张良需要刘季的这份坦诚,便于决定自己是否要对刘季坦诚,以及坦诚了能否从刘季手中逃出去。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大概是刘季当初修持剑道的最好明证,他向往以后以剑名扬大秦,气动天下的生活。
但是真的入了四轮境界,成为天下豪强的一员之后,刘季发现,自己似乎真正秉持的并不是这个?
刘季看了看身边如临大敌的小树,又想了想从前的日子,终于从中明悟了自己所追求的是什么。
那就是自己的道。
“以前求一个安心,现在……求一个心安吧。”
一个词语,翻转了一下,却是天壤云泥之别。
“豪强纵横天下间,每个都能迫我低头,逼我做我不愿做的事,我更无能照顾自己的一帮弟兄,便走上了武道之路。”
看出了张良的疑惑,刘季斟酌着言语,缓缓道:“那时,求得便是一个安心了,如今武道虽未走到真正的巅顶,却知晓前路维艰。
莫消说那巅顶人仙之境,便是陆地神仙之境,亦不敢奢望。
因此,我便没有了自己的道。
直到找到你眼前的这个孩子,我算是重新找到了要走的路吧。看她弱小单薄,孤苦伶仃。
看天下苍生命贱如狗,昨日还是站着生,今日便已跪着死。岂能熟视无睹。
因此,我如今的道只为求一个心安。”
刘季说话之时,张良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这便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了吧……”
“不瞒先生,我所秉持的道亦非恒久不变的。
不过个中转变历程,说了也是赘语。便说说当下吧,豪强权贵可卷动天下风云,一言一语可令苍穹变色,血流成河。然而天下又岂是历朝历代皇帝们的天下,又岂是豪强权贵们的天下?
天下是苍生的。
我所秉持的道,便是要这天下苍生,人人皆如皇帝一般,不说主宰大片疆域,但求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不必被权贵要挟,亦无须听从任何帝皇的旨意,只要按照自己想要的活法,活着便是!
而之所以投靠剑道主,于我而言,这是最简单的,最能达到我之所愿的方式了。”
“你不过是挟裹剑道武卒杀了大秦皇帝,拥立了另一个剑道皇帝罢了,又有何不同?与你秉持的道有甚关系?”刘季冷笑一声,内心却对张良这份见解深深震惊了。
此人似乎是要从根源上断绝皇权掌控一切,夷除皇族对‘天下人人’的影响,若照此思考,这就可怕了,简直耸人听闻!
嗯……今天继续推新书《野狐禅》已经发布,已经发了七章了!!!求收藏推荐追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