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无声，使海枯石烂，物是人非。

刘季牵着一匹瘦马走在大秦南部某座城外的羊肠小道上，嘴里哼着西北小调，也颇有几分慷慨激昂之意。

他已然放下了将自己与曾经视为要超越目标‘赵策’对比的念头，此时心念顺遂，气息便愈发幽深而圆融起来，即使长相不好看，可是寻常人只要盯着他看一会儿，便会觉得此人潇洒至极，令人暗暗称赞。

这座大秦南部小城，此时已经不再是帝国领土，而归于南方剑道，即使刘季在羊肠小道上慢慢行走，偶尔也会看到林子里穿梭而过青衣白甲剑林军。

好几次有武卒听下来对刘季进行盘查，实际目的也是想从刘季身上盘剥出来点银子，这世道谁都不容易，已经在转眼间登临天地桥境界的刘季也不与那些军卒为难，任由他们盘查。

只是这些人盘查过之后，没有发现银两，便要对刘季进行拳打脚踢，这刘季就有些不舒服了，于是稍微出手，将一队军卒教训了一顿之后，过往军卒便再没有人敢打他主意了。

原因在于，刘季路过一座城池之时，将人家城主与负责整座城池防卫工作的将领都给挂到了城主府前的剑字旗杆子上。

剑客生性洒脱不羁，只要有实力，在大秦南地便什么都有，受剑客们尊敬，刘季展现出实力，别的与他属于同道的剑客自然不敢说什么。

只是秦人老百姓就不乐意了，刘季一路走来，已经受到了许多萝卜头、臭鸡蛋、碎菜叶。

不与他们一般见识就是……

对于秦人老百姓会将自己把剑道院剑客混为一谈，说实话，刘季是极不舒服的，他是要自立门户的剑客，而这个门户立在剑院统治之下，最有剑气的大秦南地最为合适。

刘季已经有了打算，从此地往前走数百里，到达落霜十三城的范围之后，将那里坐镇的麒麟剑才/天机军师——张良的场子先给挑了，天下人便对自己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大开门户就是。

他一向惫懒，能走捷径就走捷径，哪怕要走的这个捷径会比走正常路线要付出更大心血，捷径也不再是捷径了，而是弯路，刘季依然乐此不疲。

此时大秦已呈乱世之相，若没有横压当世的白龙王出现在世界上，刘邦不介意蛰伏数年，修成陆地神仙之境后，培植自己的实力，也弄个皇帝当当。

然而既然有这么一号人存在，其他一切说什么也都是奢望了。

小道旁的树林子里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吸引了刘季的注意，他耳朵动了动，松开拉着瘦马缰绳的手，拍了拍它的脑袋：“你去找个地方吃饭吧，今天上苍怜悯，我也能改善改善伙食了。”

瘦马竟似通灵性一般，闻言冲着刘季打了一个响鼻，喷了他一脸鼻涕，而后撇头撅蹄子跑到了树林子里。

刘季紧紧盯着瘦马的动向，它在树林子里乱窜，引得草木晃动，另一处区域的草丛也在跟着晃动。

刘季舔了舔嘴唇，捋起肥大的袖子，左手两指并成剑指，说时迟那时快，在那一处草丛受了马儿惊扰再度晃动起来之时，剑指直指向那处草丛，一道剑光自指尖迸射而出，瞬息无声，刺入草丛之中！

吱——

瘦瘦的野兔一跳而起，却终究没有躲过剑光，被一下洞穿了脑袋！

将野兔挂在树枝上，扒下皮毛，掏净内脏，清洗完毕，刘季升起一团火，就此把野兔架在一根树棍上慢慢炙烤了起来。

刘季翻转野兔，偶尔也抬头看一眼西方的天空，渐渐在云霞渲染之下，照映成一片火红。

日头便这样落下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刘季内心突然多出了几分难过，这个面容像是中年人，实际年龄仍旧处在青年阶段的男人眼眶微红，撕下来一条兔腿，一边咀嚼，一边咒骂：“狗日的世道……”

看起来清闲且顺遂的刘季有许多难以同外人道的心事，最令他内心煎熬的便是自己在上京之时，那几位一直帮衬着自己的上京城混混，跟随自己一起离开上京，被他安排在了大秦南地，一场战祸下来，那几个还能一起说一两句话，吃点花生米的兄弟都死了。

而那场战争，正是号称天机军师的张良一手促成，挟裹三城秦人以为前驱，逼迫得秦军步步后退，以此获得了落星十三城，并将之打造成一片血肉战场，每时每刻死在战场上的大秦儿郎多不胜数。

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刘季吃着兔肉，直到兔子被他吃掉将近半只之后，他突然听了下来。

兵荒马乱，兔子也没心思吃饭养膘，这只兔子便太瘦了些，半只兔子根本不够一个成年人填饱肚子，一向奉行吃饱好干活原则的刘季却不再吃那半只兔子了，他将半只兔子以树叶包起来，放在一棵树下，朝林子里吃饱消食的瘦马吹了一个唿哨。

而后牵住跑来的瘦马缰绳，将之拴在另一棵树上，自己去了距离马儿比较远的一棵树上睡觉。

不多时，树林里便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天色渐黯，虫儿的叫声在树林里唧唧地响起，又过了许久，直至深夜，连虫儿的鸣叫都消失之后，刘季放下半只烤兔的树后草丛之中，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惹得虫儿又开始啼鸣。

一双染着污泥的小手从草丛内的洞口扒了出来，穿着碎布拼凑衣裳的小女孩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四下扫了扫，确定那个看起来不像好人的叔叔睡着了之后，从树洞中爬了出来，慢慢凑到树下的半只野兔前，鼻子凑过去嗅了嗅，脸上带着渴望。

她蹑手蹑脚地将半只兔子抱到怀里，像是思考了片刻一样，犹犹豫豫地撕下一只兔子后腿，放在树叶上。

又想了想，再撕下一条兔腿，连同树叶上的那只兔腿一起拿在手中，将剩下的半只没有腿的兔子放在荷叶上，慢慢回到了树洞之中，仔仔细细地品尝着兔肉的味道，将兔腿上的肉食吃干净之后，便咬断腿骨，从中吸取骨髓。

直到连骨髓也没有了之后，小女孩便将兔子的骨头用草叶包起来，塞到怀里，渐渐睡着，却再也没有碰树下的那半只没有腿的兔子。

离她较远的矮树上，刘季慢慢睁开了眼睛，眼角有湿润的光泽，他喃喃自语：“狗日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