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女掌柜朝着锁链延伸的尽头走去，那些在还没走到一半，就开始剧烈摇晃的锁链，令女掌柜心底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些激动。
她觉得独孤万乘说不定没有死，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他还活着。
于是女掌柜走得也愈来愈快，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注意到头顶渐渐澄明的天空，也没有注意到脚下灰黑色褪尽的土地。
直到视线中出现第一座石碑，石碑是普通的青条石，该是由人直接开凿出来的，上面刻着两个字：等我。
那两个刻字不知道由人重复了多少次，雄浑的笔力已经将石碑完全洞穿，女掌柜轻轻磨砂着那两个字，泪水模糊了双眼，看了片刻之后，继续往前走。
没有走多远，又发现了一块倒在地上，已经断裂的石碑，上面的字笔画很浅，在岁月侵蚀之下，已经渐渐变得模糊。
不过即使如此，女掌柜反复看了几遍之后，还是将之认了出来：我做对了，还是错了。
她不敢想象独孤万乘在这里究竟遭遇了什么，当他真正开始驯服龙族的时候，内心该有多么纠结。
龙自上古年间，便已经是人类奉为神明的物种，强迫一个人为之驯龙，就是在不断践踏他的信仰。
那般高贵的物种，如何可能轻易被人驯服？
一块块石碑陆陆续续的出现在女掌柜前行的路上，上面的字迹也深深浅浅，不一而足。
“如果我等不到你怎么办……”
“对错。”
“人仙又能如何，我已经冲不破此间天道的封锁。”
……
直到女掌柜看完那所有的石碑之后，她已经走到这条路的尽头。
往前一步，便是蜿蜒万里的万丈沟壑。
头顶天空也不再是澄明一片，虚空都被打得布满裂缝，摇摇欲坠，即使经历数百年的光阴，依然不见其有分毫弥合的趋势。
这沟壑像极了当初独孤万乘一剑劈将出来的，在这里，独孤应该与人爆发了一场大战。
女掌柜无法知晓那场大战，独孤万乘的敌人是谁，也没有心思再去思考这些，她只看到深邃沟壑的对面，站立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面容普通，但两道浓眉飞入鬓，显得英武魁伟。
男人微微弯着腰，已经化为晶体的眼睛始终盯着天之铜门门户所在的方向，就那么静静地盯着，数百年不曾改变这个姿势。
他就是独孤万乘，被后世称之为武道皇帝的男人。
只是如今，早已经没有了生息，肉身停住在那悬崖边上，百年时光，不曾干枯，也不曾复苏。
以一种倔强又让人心碎的方式静静站立在那里，脸上带着歉疚。
他想要说什么呢？
如果自己在，他想要说什么呢？他会同自己道歉吧，可是为什么连道歉都不当面？
女掌柜盯着那张脸孔，看了很久很久，而后撕心裂肺地嚎哭了起来，声声泣血！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为什么到最后都要把我和你分开……”
“我过不去，过不去啊……”
那道鸿沟分开了天与地的距离，女掌柜想要翻越却绝难做到，鸿沟深处，有空间碎片浩浩荡荡流淌其中，稍有不慎，便会堕入某个碎片之中，而后在天道规则限制下，瞬间转生为死，不会留下一丝让人活命的机会。
女掌柜看着对面的男人，梨花带雨，肝肠寸断。
没想到最后的最后，自己即使做了种种打算以迎接最坏的局面，可仍旧是抵不过这亲自看他一眼带来的巨大伤害。
“宁愿永远都见不到你，也想让你好好活着啊……”
现在是什么样子，我明明已经看到你了，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也摸不到你，更不提与你说上哪怕半句话了。
天地相隔。
阴阳相隔。
“可怜。他已经死了么……”
也不知女掌柜哭了多久，直到身后响起一个缥缈的声音，才将她从那些让自己悲痛的回忆中抽离出来，转过头，红肿的双眼看向身后。
身高百丈的男人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女掌柜不努力抬头，根本看不到他的长相。
此刻心丧若死的女掌柜对外界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这般超越人类认知范畴的生灵，也激不起她任何好奇心，只是看了一眼，便漠然转过头去，不再关注。
但是她不关注那一尊神灵，神灵却低头关注着这个渺小的人类：“我认识你。”
渺小的女子抱着自己的双腿，蜷缩在鸿沟边沿，对神灵的话语闻若未闻。
“我也认识他。你对面的那个人。”
女掌柜豁然转过头来：“你怎么会认识他？”
神灵笑了，果然对面的人才是女子最关心的问题，他摇了摇头，道：“准确地说，是它们认识他。”
身后万条苍龙化作的头发向前蔓延，碎裂的天空裂缝在那发丝拂过之后，便悉数弥合。
深渊内的散落如洪流的空间碎片也慢慢上升，补漏苍穹的缺口，那发丝飘落下来，横在鸿沟之上，恰好形成了一座桥。
“先跟他说会儿话吧，他的事情，我一会儿告诉你。”
……
“事情就是这样的吗？”
娲皇偏过脸孔，朝旁边的一颗龙头虚影问道。
龙头虚影立刻点头道：“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娲皇转头看向身边轻轻抚摸着独孤武帝脸孔的女掌柜，道：“嗯，你听到了，他的事情就如我的后裔所说的那样，应该不会有什么偏差。”
“我知道了。”女掌柜点了点头，情绪已经平静了许多，擦干泪水，脸孔上带着清清浅浅的笑意，向娲皇道，“谢谢您。”
即使身前站着的这一位是人类与龙族的始祖神灵，女掌柜也没有太多惊讶，她的主要心思都放在了早已经是一具尸体的独孤武帝身上。
“这道铜门已经封锁，此时即使有钥匙也恐怕无法离开。”娲皇摇了摇头，道，“不过神灵可以直接撕裂空间，离开此地，姑娘要同我一起离开么？”
女掌柜听后思索了一下，嫣然一笑：“我已经在世间存活太多岁月，如今既然见到他，就不打算再去其他地方了。”
“这里是他曾经生活过很长时间的地方，也是他最后死去的地方，我想守着他，守着这个地域，直到死去。”
“逝者已矣……”娲皇规劝道，以独孤武帝陆地神仙境界自行破碎一轮而封冻住生机的女掌柜，自动继承了对于独孤武帝极为重要的神念轮，甚至一部分生命精气，她还有漫长的岁月要渡过，就留在这个孤寂世界当中，也太可惜了些。
倘若以后她在这里呆的腻了，又该怎么办，那个时候神灵可不一定还会再出现于世间，帮助她撕开空间裂缝，改变世界固有的存在规则。
“你觉得他死了吗？”
女掌柜歪头看着独孤武帝，向娲皇发声问道，随后也不等娲皇回答，摇头道，“我觉得他是活着的，至少活在我心里……”
“哎……”
娲皇摇了摇头：“告辞。”
说罢，手臂一挥，苍穹中宛若出现了一只巨大画笔一般，刷过一块区域，刷出一道斑斓裂缝，娲皇一步步登上苍穹，身形完全融入那道裂缝之中。
裂缝渐渐弥合。
女掌柜看着死去的独孤武帝，巧笑倩兮。
与她一同留在这个世界的，还有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