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概念在血海之中显得极其淡薄,一切都是静止的,唯一运动着的唯有赵策。
他想在这种环境中知悉当下是什么时辰,俨然是不可能。
自修炼武道以来,这是赵策遇到的最大危机。往常即使身处逆境,依旧能够保持本心,在不变或瞬息万变的环境中维持自身的节奏,透过这个节奏自然能时刻感应到天地的变改,时间的更迭。
但是那种情况用到这里却明显不灵了。
赵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愈来愈沉,血水已经浸没到了脖子的位置,过不了多久,他的整个身体都会被河水吞噬,而与之相对的,是双臂滑动的速度越来越慢、幅度越来越小,每一次往前游动的距离便跟着越来越短。
任何武道秘法都在这一方血海中黯然失色。
这泉水在不知不觉中吞噬赵策积极进取的意志,转而在赵策的思维中灌注消极退避的意识。
身体上的疲惫并不可怕,可怕的往往是意志上的松懈,一个武者如果放弃了奋进的意志,那么其所谓的武道修为、强横肉身只不过是一个空壳,被人一击即碎。
“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
若有外人在场,定能看到赵策惨白的脸孔,仿若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他在心底不断给自己打气,以抵抗那个不知何时由心底阐发的消极念头,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遮蔽视线的朦朦雾气,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能越过那道雾气,也许就会有新的发现。
只要再坚持一会儿,总能获得生机。
然而事实往往冰冷,且充满黑色幽默。
每每当赵策前进一段距离,弥漫于视线中的雾气便悄然流转,重新在更远的海面上升起,而视线范围内,依旧只有血色的海水,苍白的云雾。
仿佛永远不得挣扎出来,只能在这无尽血海之中永受沉沦。
一颗颗汗珠渗透出赵策的额头毛孔,他长长地喘息了一口气,摸了摸背后的铁枪,脸上带着苦涩的笑容。
哪怕是经历一场殊死搏斗,亦比在这血海之中,被粘稠的血水淹没、充塞鼻孔、窒息而死痛快太多!
可这成了一种奢望。
烦躁、不甘充斥心头。
赵策双眼之中泛起血丝,仰头看向天空,期望天空会有不一样的颜色,能给自己少许慰藉。
他注定要失望。
天地相对,尽被汪洋血海包围,除了赤红之色与蒙蒙雾气,再没有其他事物。
赵策甚至觉得,此间天地不过是彼此互相的倒影而已。
自己只要目力足够,或许可以在那天空血海之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彼方血海内,说不得有一个人与自己一样,在其中挣扎,最后沉沦,死亡。
“等等!倒影?”
赵策表情一变,努力仰头,极目远眺。
天空被无尽血水填满,有茫茫雾气于水面蒸腾,可这雾气在赵策想要一窥究竟的执念之下,竟然被赵策的目力穿透,进而窥到了血海全貌。
彼方大海之内,确实有一个黑点在进行着微不可察的挪动,其挪动的尽头除了血水,还是血水,天空血海与地面血海没有任何一个交汇的地带!
仅仅是发现那一个黑点就让赵策欣喜不已!
更何况他也想不到自己的目力竟然能穿透层层雾气,而且,天地对应,自己所处的世界究竟是在地面之上,还是天空之上?
这又是一个值得深究的问题!
赵策一直沉浸在那血水不知不觉里为自己设置的思维迷障中,竟然连着一个最异常也最容易发现的情况都给忽略了。
忽略了没什么,只要重新意识到就总能找到破局的方法!
赵策攥紧了拳头,直觉得身体内慢慢消磨的力量又开始渐渐恢复,而于身体内流转不休的真元在这一个刹那,自眉心潺潺流出,虽然只是极其微小的一股,却令血海出现了一层层涟漪!
自赵策所在位置,涟漪一圈圈向外扩散,在赵策视线尽头翻覆成浪涛,又朝着赵策拍打而来!
赵策见状不惊反喜!
有变化就说明有机会!
他精神一震,足底涌泉,真元托着双脚,强行自血海之中拔升一尺!
原本淹没到脖颈部位的血水这下立刻重新回到与胸膛齐平的位置!
周遭血水如万马奔腾般,形成一个环带,往赵策轰轰盖压而来,这如此粘稠的血水若直接盖压到赵策头顶,必然能将他再度完全打入血水之中,甚至脑袋都会被血水吞没!
赵策继续压榨那一丝丝从身体内流出的真元,拖着自己的双脚,一寸一寸、一尺一尺往上提——
直到脚掌完全‘踩’在水面之上,禁锢赵策体内真元、乃至神念的莫名力量消失,赵策顿觉身体一轻,在水面上狂奔起来!
要敢在血海波涛盖压过来之际,从中脱逃,否则必然万劫不复!
一道道真元鼓荡赵策衣袍,周身腾起赤金色神光,其如龙怒升,在半空中折转腾挪,或躲闪声势浩大,铺盖而来的大浪,或借助浪头更进一步,纵跃而起,登上更高的天空!
眼看即将脱离血海大浪盖压的范围,还没等赵策喘口气,便感觉到体内真元又飞快汇拢于身体之内,禁锢真元的莫名力量再次加身!
赵策面色凛然,身体朝着下方血海直坠而去!
青年眼神灰白,心知自己恐怕在劫难逃……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衣衫之内,那一颗赵策打赌赢来的石头在此时飞出衣襟,不断上升,围绕着赵策头顶滴溜溜旋转,带起一连串彩金色光辉。
传承于死人谷的幽浮之门秘方在此时自行运转,一道漆黑的门户于赵策背后生成。
饿鬼的惨叫声从幽浮之门中传出,惨烈尖锐!
“啊!”
尚未完全平静的血海海面之上,升起一道道血泉!
一头头恶鬼便自那血泉之中展露狰狞面目,披覆重甲,手持马槊,森然而立。
列成方阵,正对赵策,成冲锋之势!
赵策嘴唇紧抿,从背后抽出浑铁大枪,盯住了正对自己的饿鬼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