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梦想之巨轮缓缓转动的时候,魑魅魍魉亦将破土而出。
而举世无敌的第一步,就是要举世皆敌。
少年靠着剑林军一架战车的车辙睡着了,在江南镇郊外,剑林军的宿营之内。
湿润的泥土上铺着一张羊皮垫子,少年就这样抱着怀中的《道经》酣然入睡,故地重游,人都会生出许多感慨。
尤其是江南镇这座曾经是少年故土的地方,人说故土难离,难以离弃得仅仅是一个记忆,一些人而已。
就像帝国北边重镇朝朔之中,那些曾经的百姓曾经哭喊叫嚷,即使明知此地即将历经战火,也不愿放开。
秦人贪爱土地,大多农耕民族都贪爱土地,土地赋予他们血肉与灵魂,更有架构于土地之上的思想,在帝国上空回响千百年。
‘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
如果没有坚持的道义也或头顶熊熊燃烧地梦想,赵策大概真的乐意接受帝国的封赏,成为一名将军,南征北战,抑或守卫边疆,立下赫赫战功,成就一代名将。
然而既然心中有路,那么其他途径风景再如何美好,断不能蛊惑于我。
夜渐渐深了,江南镇周围杨柳树上的蝉鸣一阵一阵的,此起彼伏。
赵策在梦里听到一只幼蝉破土而出的声响,攀爬树干的沙沙声,这种声音节奏平缓,而后顿止。
少年仿佛在黑暗中看到幼蝉破开旧的躯壳,以幼嫩的新躯体,迎接黑夜里的轻风与露水,翅膀张开,躯壳慢慢坚硬。
第一声鸣啼响起,嘹亮万分。
赵策睁开眼睛,营地之内举着火把巡逻的士卒随处可见,靠着车辙长长呼出一口气之后,赵策站了起来,以极其轻盈地身法避开了巡逻值夜的士卒,出了军营,沿着一条小道,往江南镇内走去。
营地之内,始终将感知覆盖整座军营的剑林军统帅叹了一口气,神色复杂。
大帐一个角落内,佩剑武者显露出身形,竟是曾与赵策有过争执的任西风!
“鱼儿已经上钩了,将军。”任西风的语气阴冷,与平素里判若两人。
剑林军统帅瞥了他一眼,之后便将目光挪开,移向大帐穹顶,语气复杂道:“此事关乎帝国大义,本将如此作为,为人不耻。若非侯爷手令,本将必不答应你等如此胡作非为。”
“将军大可不必如此思量,此事无关帝国,只与诸道争锋相关,而道与道之间的倾轧,动辄千万人死,一城一池,一家一国,实在不可与之相提并论。”
任西风开口,口中言语让人顿觉瞠目结舌。
剑林军统领冷冷看了他一眼:“既为帝国军人,自然将国家道义,民生百姓两肩扛起。”
“你我同为剑客,所持道义大不相同。”
“不用本将言语,泄露军机,使朝朔之战屡经险境的帝国内奸,便是你们剑道院一群败类吧?既然本将已经完成任务,你,马上滚出本将领地,他日再见,本将必然杀你!”
任西风轻笑一声:“将军,诛杀此子倒并非在下一人之言,整个帝国多数上层人物都对此子怀有诛杀之念,您又何必如此执迷?庙堂之上,平衡最为重要呐……”
“给老子滚!”
剑林军统领猛然一拍桌子,置于矮案上的剑器瞬间出鞘,寒光森森,直指任西风。
统领周身扩张出来的气机杀意滚滚,尽数指向任西风,吓得对方不敢多言,拱了拱手,告辞离开,往江南镇剑道院疾行而去。
走在小路上的赵策,面上表情颇为苦恼。
这一条路是当初同师父逃离江南镇时经过的道路,如今地面上那些沟壑已经在夏季几场大雨冲刷下来之后,各自弥合补缺,形成一个个坑洞,其上长草肆意疯长。
如果稍不留神,一脚踩上去便可能直接掉进坑里,再爬出来的时候,必然灰头土脸。
黑暗天穹之上,冷月如勾。
少年走得并不快,此番去向江南镇,一是自己的怀旧之心在作怪,另外便是想要回到自家小院里,将之前匆忙逃走,没有来得及取出的几件好东西拿走。
大多数是铁匠师父收集起来的,认为以后有大用的金属,矿石,而赵策主要目的便是这些矿石,他要铸造一柄重剑,这些矿石缺一不可。
如若时间允许的话,少年甚至还想自己在铺子里开炉炼出一柄重剑来。
以自己如今对于力道的把控与理解,锻造出一柄好剑并不困难。
漫步过一大片生长着长草,其实早就已经荒废了的小路,便是大秦立国之时,铸造各类兵器的铸炉所在。
铸炉靠着一条东西走向的清河,当初铸炉产出之兵器,并不单单是剑器,其中枪,戈最多,剑则其次。
诸道争锋,剑道力压兵家与墨家,一跃成为天下第一武道,铸炉也便跟着受到牵连,荒废了下来。
然而其中悬挂的许多兵器旧样,依然能令人回忆起那个百家争鸣的峥嵘时代。
赵策于诸多兵器较之普通人有不一样的见解,也或施展该类兵器的天赋,便源自于幼时时常被师父带到此地玩耍,耳濡目染之间,接触了许多兵器。
没有什么人能比铁匠更了解一柄武器的优良,其形体如何,从极大程度上决定了发源于兵器之上的流派该往哪个方向深入发展。
铸炉被一面土抷矮墙环抱住,除却几座至今看来仍觉庞大的火炉之外,便是一方大水池引人注目了。
池水已经不再清澈,有水草于其中漂浮,当初,洗兵池旁边的小河河水就这样源源不断的自水池下设置的管道,流入池内,而各类铁匠们便在这水池周围,将一把把烧的通红的兵器粗柸投入池中,再在兵器还冒着热气的时候提出来,握着铁锤用力捶打成形。
而距离水池数米之远的草屋之内,便是兵器最终出产之地。
一大块磨刀石放在草屋中央,各种开刃工具散落在草屋各处。
赵策取下墙上挂着的一个枪头,触摸过刃口之后,依然能感觉到刺破皮肤的锋锐感觉,但是枪头周围已经是锈迹斑斑了。
当初师父曾摇头晃脑地告诉自己,一柄真正优良的兵器,即使岁月冲刷,也该暗藏锋芒。
少年脑海中突然想到师父的铁匠身份,想到巨刑天,喃喃低语:“巨刑天应该便是发轫于铁匠群体之中吧……”
没有人可以回答赵策这个问题,赵策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纠结太多。
他将枪头用碎布包好,塞进自己的包裹内。
准备回到自家小院开炉炼剑的同时,也将这枚枪头一同回炉一下,或许能令其重新吐露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