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堤可溃于蚁穴。
只要白发青年的枪围出现缺口,便能给在场众多飞天夜叉军以可趁之机,他们的刀愈来愈多突破入赵策的枪围之中。
赵策的攻势也不再如先前那般凌厉,就连格挡防御都有些力有未逮。
神念轮沉入经脉中枢,一道道比真元更加纯粹的力量在经脉之中奔腾。
赵策身上那些伤口,小半原因是由于飞天夜叉军的攻势强猛,大半原因是因为自身神念轮的不断运转,给他还未完全复原的身体带来了很大的负荷。
他脸色始终平静,即使敌人来势汹汹,重重封锁,身体上的伤势也开始发作。
这场战斗那个扭转战局的关键战机还未出现。
赵策所能做的,就是不断在体内继续力量,酝酿杀招,一旦那个转瞬即逝的战机出现,他就有所准备,抓住那一个关键点,瞬间施展杀招,冲出封锁,逃之夭夭!
然而即使他能理清战斗之中诸多纷杂元素,始终把持着整场战争的方向,也终因梵车的人海夜叉奏效,而不断被逼的一直防御,再难以对敌人造成杀伤。
飞天夜叉军像是牛皮糖一样,黏在赵策周遭,让他的枪围不断被突破,黑甲之上或深或浅白的划痕也越来越多。
咚!
赵策再一次扫开几柄直取自己头颅的大刀之后,耳中猛然传来一声洪钟轰鸣!
神志紧绷的他,陡然听到这一声猝不及防的大钟轰鸣,如同一记当头棒喝般,令他的念头空白了一瞬。
念头一旦无法圆融转动,带来的便是枪式施展的迟滞。
梵车眼中精芒暴涨!
握着大刀的手背之上一道道青筋暴起,顺着手背向袖袍之内蔓延。
长刀旋圆,如同一颗陨石砸入赵策的枪围之中,直扫向赵策的脖颈!
同一时间七八个夜叉军士卒蜂拥而来,大刀封住赵策的所有退路!
“杀!”
梵车爆吼一声!
身后陡然重新出现伎乐天一百多口大钟虚像,飞天虚像怀抱琵琶,在钟声中缓缓升入高空。
钟声同琵琶鸣和——
无形音波一圈圈传荡开去。
白发少年首当其冲!
他的黑甲一阵咣当作响,其上出现了音波斩杀而来的裂缝!
回过神来的赵策双目瞬间血红!
张目杀人!
英魂降临此间,于战场上冲杀!
轰轰轰!
抱琴飞天,百口大钟与英魂虚像相互碰撞,发出一阵阵元气爆炸的声音!
诸多飞天夜叉在这招式碰撞之下,受到重伤!
赵策弯腰,马槊横在身后一阵旋舞,将飞天夜叉的封锁尽数破掉,而后后撤,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一般,一步撤出,抖手拉开枪围!
双眼之中,有锋芒掠过——
马槊笔直刺杀向梵车!
直之又直!
湛蓝枪芒在马槊之上浮现,而后化为纯粹的白。
黑夜都在这一道白线映衬对比之下,显得更加黑暗。
天地元气在赵策一瞬间展开的气势弥漫之间,冻成坚固的无形之墙,在一道道无形之墙封锁之中,唯有一道白线势如破竹,一骑绝尘!
嗤——
在场所有士卒的灵魂都宛如听到那一声布帛撕碎,灵魂炸裂的声音。
梵车脸色大变,强行顿步,提起全身真力,横刀架在身前,极力防御!
片刻之间,战局反转!
他甚至都来不及令士卒整合成元气战阵,为自己加持力量!
穷追猛打之下,梵车太过得意忘形,忘记了若单单只以自身实力与赵策对比,他甚至难以成为赵策十合之敌。
白线去势极快。
一枪出,天地白。
燃夜梨花!
射穿梵车灌注了全身真力的大刀,在其上留下一个孔洞。
而后。
有白衣光头僧人,手捏念珠,翩翩而来。
轻轻一拂袖。
卷起地上积雪,纷纷扬扬,在半空中凝聚为一颗颗白骨念珠,空洞眼眶之中,一团团红色鬼火轻轻摇曳。
枪芒依旧极快。
鬼火晃动着,却显得很安静。
在这极动与极静之间,白骨骷髅念珠轰然爆开。
将那一道枪芒炸成无形元气。
纷乱白雪之中,一根莹润手指虚像点向赵策眉心。
白衣僧人面色慈悲。
可那根手指虚像却带给了赵策极其深刻的震骇以及惊怖。
它传递给赵策一个意念:就是要你死,你不得不死。
莹润手指速度极慢,可是此间一切生灵都在这手指掠过之后,静寂无声,它穿透一个又一个飞天夜叉士卒的头颅,令头颅爆出一团团血红焰火。
梵车看着这一幕,目赤欲裂。
这个到底是谁?
不是专门来帮助自己的,亦不是帮助对面那白发青年的。
他想要做些什么,达到怎样的目的?
白衣僧人还没有想到自己要达到什么目的。
他只是觉得这个白发青年死了比活着好,于是毫不犹豫踏空而来,借着双方厮杀胶着,白发青年迸出杀招,余力已衰的瞬间出现。
而后一指点出。
这个战机,他亦把握的非常之准。
他平淡地看着自己挥出的手指虚像点向白发青年,感知力屏散而开,完全包裹住赵策,仔细探查着对方的身体。
不得不说,此人死了确实比活着好。
这具尸体太完美了。
若能漂流过天下所有河流,挟裹千百重因果,回到自己手中,其结出的因果灯必能令自己的【妙上法不住因果劫指】更上十层楼。
此时战局,于赵策而言绝对是到了十分危险的时刻。
甚至比他上一次重伤之时,那些图腾剑士的疯狂追杀更加危险。
但凡又一点失误,自己难逃陨落黄泉的下场。
白衣僧人给赵策的感觉,在无形气势上,甚至可以同三年前的剑道院主较量一二。
赵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莹润手指点向自己眉心之前,运转神念轮。
那手指虚像出现的刹那,他的经脉便被封锁,身体也被定住。
但是赵策与常人不同,常人修炼真力,真元,经脉被封锁,便代表了真元被禁锢,形同废人。
赵策修炼的是神念轮,一切武道功法,招式基础都是神念轮,领袖群轮。
白衣僧人的招式只能领赵策的神念轮转动凝滞,不能完全令其神念轮停止运转。
上善若水,贵柔守雌。
守雌曰强。
白发青年在僧人的感知之中,生命力微弱起来,像是风中摇曳,随时都可能被大风刮断根茎的野草。
但是在他所感知不到的冥冥之中,赵策的神念力量,生命力量无限延伸,在那手指即将点中赵策的刹那。
力量勃发!
瞬间挣脱手指虚像带来的禁锢,虚空之中隐隐有咔咔嚓嚓的声音响起。
挣开禁锢的瞬间,赵策一跃而起,朝着远方迅速脱逃!
那根莹润手指虚像直直掠过飞天夜叉士卒的脑袋,扯出一条血线,慢慢消失于天边。
白衣僧人并未急着追杀赵策,而是先转过身来看了梵车一眼。
眼神慈悲,宝相庄严。
却令梵车寒毛乍起,随时准备带兵逃跑。
但是他哪里有机会从白衣僧人眼皮底下逃脱。
白衣僧人弹出一道指风,经脉,肉身尽被禁锢住的梵车连一句话都未曾说出来,便被这一道指风射穿头颅!
他眼睛大睁着,直挺挺站在地上。
大概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会以一个如此潦草的死法离开现世。
“大千世界,生老病死,诸位施主,可否打个商量?”
与弹指杀掉梵车不同,他看着那群脸色惨白的飞天夜叉士卒,眼神和蔼了几分,也多了一些人气。
佛祖曾经说过,要善待蝼蚁。
唯有蝼蚁的因果相叠才能造就万丈红尘,风水牛马。
有了蝼蚁与微尘,才有了佛祖,有了因果。
也才有了自己。
那些士卒身体被他禁锢着,连嘴巴都无法张开,他却要与人打个商量,一副不想好好与人商量的作态。
“诸位施主,可否借我因果一用?待我成就佛陀果位,必然归还。”
“此乃再造天地,重塑轮回的大功德,诸位施主想必是没有理由不同意的。”
“贫僧先谢过各位施主。”
白衣僧人双手合十,山崩地裂。
元气卷起千堆雪,形成一道道白色气带,将场上所有人尽数包裹其中。
咔咔嚓嚓,一阵筋脉摧断,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
巨大血色冰坨悬浮于半空,其中封冻着一个个表情扭曲的飞天夜叉军士卒死尸!
瞬息之间,便将所有人全部抹杀。
明明说着打个商量,却哪里给人留了商量的余地!
那一个个死状凄惨的士卒,令这片天地间怨气深重,即便是感知灵敏的普通人经过此间,也能感觉到空气之中阴风阵阵!
“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白衣僧人双手合十,于半空中跌迦而坐。
脑后出现一轮洁白玉盘虚影。
他一句话吐出,空气之中郁结的怨念便烟消云散。
恍若言出法随一般!
穿着夜叉族寿衣的女子从一处雪堆之后慢慢走了出来,站在白衣僧人身后。
她的脸孔像是数十张形容武官叠加而成,丑陋扭曲,唯有一双眼睛呈现出婴儿般的清澈。
罗支洲有无数区别于大秦的教统。
其中便有禅教留存。
以大雪山之上的金刚降龙定禅教为天下禅教正宗,大乘禅教,其余则俱都是小乘禅教。
这僧人一身白衣,按理来说,该是大雪山金刚降龙大乘禅教所出弟子,但是其脖子上挂着一圈婴儿头骨连成的念珠,恐怖可怕,实在与一身白色僧袍分外不打,并非大乘禅教标准配饰。
仔细分辨,也以看到其双手合十之时,右手中指内侧纹着白骨骷髅、尸鬼恶魔。
而这正是大乘禅教视作野狐禅,明争暗斗数百载的一个新兴禅教。
地藏王十柱地狱因果宗。
这个教统之中等级森严,分辨他们之间具体等级,便是看手指之上纹着的地狱柱相。
地藏王转世之胎,教统领袖只有右手中指上纹着地狱柱相,是谓十住圆满,妙上正等不住因果王。
这白衣僧人,正是因果宗的教主。
他活了至少三百年,皮肤光滑,有若玉质,面容清秀,宝相庄严。
几百岁的武者,看起来就跟二三十岁的青年一般,着实恐怖。
妙上正等不住因果王手指轻轻一勾,那一大块冰坨便朝着自己悬空方向缓缓而来。
他落到地上,拍了拍先前被山鬼差点杀掉的诡异神婆的脑袋,轻轻道:“吃吧,多吃点……”
自他进入因果宗之后,便开始着手培养自己的因果相了。
这个神婆就是自己的因果相,不过被山鬼一刀斩下,至少削去了七成因果,再难达到妙上正等不住因果王的预期。
好在今日看到了那白发青年。
若将之变成自己的因果相,再以现成的食饵喂养……
白衣僧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看着神婆因果相趴在冰坨上,如同野兽一般撕扯士卒的心脏,脸上掠过嫌恶之色。
他挥手召来纷扬雪片,凝聚成一大颗骷髅头,张口将神婆与冰坨吞入口中。
白衣僧人站在骷髅头上,心念一动,骷髅头顿时破空而去,速度极快!
他留了一丝念力在赵策身上,无论赵策跑到何地,都难以逃脱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