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婆,毁灭之绝境,绝境之生殖。
再恶劣的环境,也会有一种或者多种生灵存在。
对别的生灵而言酷毒的生长环境,于它们而言,可能就是天国。
湿婆树,便是这七绝山脉之中,唯一的,且极其稀少的一种树木,其树枝完全化作藤蔓,能够扎入山石缝隙之中,从中汲取到一点点营养,借此壮大自己。
这种树木的藤蔓,不止可以用来做成鞭子,还有其余诸多妙用。
崎岖山道,一匹黑马不徐不疾的向前走着。
它的背上有一个藤蔓编制的大筐,赵策就躺在筐中,脸色苍白,身上伤口处的鲜血已经凝结。
不过白发青年气息微弱,在漫天狂风之中,摇摇晃晃的,就连跟在战马左右的几个人的状态,都比他要好上太多。
“再过几日,便能够翻越七绝山脉,转入罗支江边的大片森林之中了。”
鹰啸天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在七绝山脉之中行走,寻常武者很难维持体温,鹰啸天几个人也是如此,不过在山脉之中跋涉了数日之后,他们的身体都有些习惯这种狂风吹刮了,此时屠罗青年额头更是开始因为不断攀登山道,而冒出了一层细汗。
他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显得轻松一些,给自己鼓劲,也同时暗中告诉赵策,不要放弃活命的希望。
而这几日,赵策会偶尔昏厥过去,再醒转过来,吐出几口鲜血,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唯独今日,赵策的精神似乎比前几天好上一些。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人在死亡之时,总有回光返照的。
几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不过眼下赵策愿意听他们说话,他们也就竭力说些好听的,或许赵小哥心情好一些,便能多出来几分求生的渴望呢。
“把地图给我。”青年笑了笑,一头白发衬着那张苍白如雪的俊俏脸孔,任谁一看,都会生出一种此人一副短命相的感觉。
鹰啸天将手中牛皮地图小心翼翼地递给了战马上的白发青年。
白发青年并没有看鹰啸天指给他的,自己几人目前所处的位置。目光着重在地图上,大秦数个边境之地巡回,良久之后,发出一声叹息。
如今,君上驾崩,天下大乱已成定势。
而自己却眼看要命不久矣……
“咳咳……”
他猛地一转身子,脑袋伸出筐外,吐出了一口鲜血。
“赵小哥!”
大牛惊呼一声,就要走上前来。
“不妨事,不妨事……”
赵策有气无力地摇了摇手,慢慢躺回筐内,微微闭上了眼睛。
一口鲜血吐出来之后,他便觉得有些困了,想要睡觉。
但是青年知道,此时自己每多昏睡过去一次,便代表自己距离死亡更近了一步。
他还有许多不甘心,还不知道秋白茶是否能那悬崖之下活着出来,不知道姜冰子如今状况如何,更不知道大秦之天下,以后究竟会变成何等样子。
怎么能够轻易死在这里。
赵策强睁开眼睛,嘴角带着笑意,对一旁默不作声,手中提着一根血淋淋鞭子的小海道:“我嘱托你的,不要伤了他的性命,你办到了吧?”
小海鼻翼间轻哼了一声,想要嘟囔赵策几句,却猛然撞上突也勒铁投过来的,像是要吃了自己一般的目光,顿时意识到现下那些话说出来,多有不妥。
“按照你说的,将他绑在了那里,未曾伤他性命。”
即使收到了突也勒铁的警告,小海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过胸中总有气难平,因而说话之时,也是一脸悻悻然。
赵策看了看他的脸色,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笑道:“我知你心头困惑,觉得我妇人之仁,那么好的机会,却不杀了他,留他一条性命,以后总归会成为我们的祸患。”
小海刚想张口,大牛便握住了他的手掌,用力捏着,他顿时疼得说不出话来。
“呵呵,你们也不用这样的,我自己是什么状态,自己总还是清楚些的。”赵策脸孔上闪过一丝黯淡,鹰啸天几个人张口想要说话,被他扬手打断,“王惊风此人,虽然一心想要杀掉我们,但也是主命难违。”
“他也是个有心人,不然,当初亦不可能对白茶留手,放过她一条性命。”
“放过秋姑娘一条性命?呵!我们当时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秋姑娘就跌落到了万丈悬崖之中,怎么会有可能生还,他哪里有半点放过秋姑娘性命的意思!”
听到赵策的言语,小海再也忍不住了,就连鹰啸天几个人也对赵策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咳咳……”赵策咳嗽了几声,令鹰啸天几人一阵紧张,不过还好未曾再咳血出来,让他们心头微松,“我当时虽是肉身沉睡,可是意志却无比清醒,感知力放开,比你们看到的往往更多。”
“王惊风接近白茶之时,收剑出掌。他本可以一剑刺死白茶,却并未如此做。而且那掌力,只带三分真元,便是肉身濒临崩溃的我,亦能接下那一掌,莫说还有修为在身的白茶了。”
“而其对七绝山脉之地形,不说十成十的熟悉,八成总是有的,想必他是知晓那悬崖之下,有些什么,所以会临时化剑威掌,看似一掌将白茶推下悬崖,取其性命,实则是给她留了一条性命……”
“若是如此说的话,秋姑娘此时还活着?”
小海顿时喜上眉梢。
那么好的女子,就这样死了,心头总觉得不是滋味。
现在好了,她还在这个世间活着,真是天大的好事。
“嗯。”
赵策点了点头。
鹰啸天几个人沉思一阵后,回忆当初情景,发现确实与赵策说的一模一样,心头也就信了赵策的话语。
至于其中真假,还要秋姑娘亲自出现在他们眼前,方才能够确定。
不过相信美好的,相信希望,总是人的一种善性表达。
“虽然他留下了秋姑娘的一条性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已经将他绑得结结实实的,保证他挣脱不开。”
小海嘿然道。
赵策摇了摇头,看着阴沉沉的天色,道:“他毕竟是剑道院之中剑主,该是有能够与林青穹他们联络的东西的。”
“这么说的话,我们岂不是还要抓紧时间逃跑?”
大牛瞪大了眼睛,好不容易放松一段时间,又要开始东躲西藏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将他直接勒死!”小海咬牙切齿。
而鹰啸天与突也勒铁二人则沉默不语。
他们听赵策的,赵策说什么,他们就会做什么。
赵策看了小海一眼,叹了口气。
小海经常出入诸如赌坊,妓馆之类的地方,他还有一个妹妹,从前便不知道存钱为自己,为妹妹的以后考虑,虽然年纪越长,络腮胡大叔也约束不了他了。
如今已非几人初见之时,各自也都有各自想要走的路。
小海行事变得酷毒自私起来,赵策有些担心他的以后。
“赵小哥,你叹什么气?”小海敏感地感觉赵策的目光有些不对劲,心头有些忐忑,问了一句。
“没什么。”赵策脸上露出笑容,让小海安心。
毕竟是与自己出生入死的伙伴,即使他的想法有些偏激,也该多担待一些。
他勉力伸出手臂,将地图在几个人眼前摊开,指着其中路线道:“若王惊风将消息传回剑道院,必然引来他们出动大量人马绞杀我等,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我,与你们毕竟没有太多关系。”
鹰啸天,突也勒铁脸色一紧。
赵小哥这是要交代后事了么?像是在安排他们几个人的去留一样。
“小海,大牛,啸天,突也勒铁,你们四人可各自独行,沿着这些路径往七绝山脉之外脱逃,进入大秦城池之中,人多眼杂,他们也多半没了截杀你等的心思。”
白发青年的手指在纸上飞快划出了几条路径。
尽皆通往七绝山脉之外的城池。
“不行!”
鹰啸天断然拒绝。
突也勒铁也跟在后面,猛然摇头。
“赵小哥毕竟是俺的救命恩人,在这里把你丢下去,独自逃生,为人所不齿!”
“我,我也是!”突也勒铁结结巴巴地说话。
一面对赵小哥,他便比平时更加腼腆。
“我们也不走!”
大牛拽着小海的胳膊道。
白发青年的目光蓦然严厉起来,盯着大牛与小海:“你们毕竟家中还有亲人,老人指望你们传宗接代,姐妹还要你们撑起一个家庭,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这么不懂事!”
“若你们死在这里了,我又该如何给林大叔交代,不说其他,你们二人,必须要走!”
大牛梗着脖子,对赵策的言语不置一词。
“而且,你们二人留在这里,于我而言,也是累赘!”
赵策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嘲讽意味很浓的笑容。
他的笑容,最终令大牛的眼神变得躲闪起来。
赵策拍了拍鹰啸天的肩膀,道:“把我从马上扶下来。”
屠罗青年赶忙伸出手臂,慢慢支着赵策的身体,将他轻轻放在了山道之上。
赵策喘了几口气,身体之内碎裂脏腑一阵翻腾带来剧烈疼痛,令他的额头冒出了一层豆大的汗珠。
“这匹马儿,跟随我也有些时日了。”青年说话,几乎是一字一顿的。
“今日,大牛,小海,你们便牵着它走吧,好歹遇到危险,它还有些作用,带你们逃出险境。”
“赵小哥,你,真的觉得……我俩是累赘吗?”
大牛沉默了许久,而后与赵策目光对视,长长的脸孔上两颗大眼睛中竟然泛起了点点泪光。
赵策心头一痛。
藏于衣袖下的手掌不自觉握紧,口中迸出一个极清晰的字眼:“对!”
“好!”
大牛咬牙吐出一句话,而后断然转头,沿着另一条路大步而去。
小海看了看赵策,又看了看大牛的背影,左右为难。
“去吧。”
赵策脸色苍白,勉强维持着笑意:“多看着他些,莫要让他做傻事。”
“赵,赵小哥,你多保重啊。”
小海忙不迭点头,伸手拉过马缰绳,快步追上远去的大牛。
二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莽莽山影之间。
噗!
赵策吐出一口鲜血,脸上浮现病态的潮红。
“你二人,也快些走吧,往南边走,那里接近尚阳侯爷的领土。”
赵策摆了摆手,有气无力。
鹰啸天与突也勒铁对视一眼。
后者弯下腰,将赵策整个人放在了自己背上。
“我让你们走啊……”
赵策的神志又开始昏昏沉沉的,心头却莫名多出了几分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