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小鱼儿,甚至没有注意到就在身边爆发的激烈战斗。
她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瑟瑟发抖。
她等待的横海侯,仍旧没有伸出一只手来,牵住现在不知所措,迷失在绝望世界的她。
牛马众生,千万之一,哪个没有自己的悲喜与畏惧。
没有畏惧的人,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因为恐惧,才会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反之,就会疯魔,就会在没有畏惧的世界极端坚持自我,最终被世界,被人间摧毁。
与赵策相对的剑客,便是这样的人。
他甚至没有仔细衡量自己与赵策的差距,没有认知到不足,不去抓取赵策的破绽与弱点,就这般冲杀而来。
他是自负而极端的,也是悲哀的。
剑光如烈阳,从剑客周身毛孔穴窍之中勃发而出。
他化作了一轮炽烈的太阳,带着欲要将天地尽化为烘炉的灼热元气,笼罩向赵策!
赵策不动声色,依然只是轻轻点出了一根手指。
凝聚到了极点的杀意在那根手指之上演化出无坚不摧的锐意,一指点在了那一轮‘大日’中心。
点在了剑客周身经脉中枢,那个气血膨胀分裂,真力奔腾折转的穴窍。
“还是太脆,没有韧性。”
轰隆!
神日炸裂,元气爆卷。
剑客皮肤上出现密密麻麻如同瓷器之上的裂痕,一点点鲜血从那些裂痕之中渗透出来。
一指,点碎了他引以为豪,生平罕逢敌手的尖锐剑意。
点碎了他一步一登天的天才修为。
点碎了他的灵魂。
赵策俯下身,从小鱼儿手中拿掉那一个,此时于任何人而言都极其棘手的木盒,而后转身去,面对杀红了双眼的武者们,干脆地,利落地将那个木盒打开。
小鱼儿抬起头,看着少年的背影,只觉这个宽厚的肩膀异常熟悉。
但是她始终记不起来他是谁?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木匣丢了……
横海侯的温和笑意在她脑海中化作狰狞咆哮,化作千万根针,扎在她的心脏上,疼,很疼。
像是心脏被挖走了一块一般的疼。
小鱼儿嚎啕大哭,她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木匣,还是一个曾经坚持了许多年的信仰,一个自以为美好光明的爱情梦想。
眼泪不断滚落双腮,哭得痛彻心扉。
可是没有人会怜悯她。
那一方于所有人而言,都意义不同的木匣,代表他们各自愿望或者欲望的木匣,就这样被干脆利落地打开了。
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开场白,没有一个盛大的仪式,赤裸直白地将其中之物坦露于所有人眼前。
打开好?还是不打开好?
木匣之中,只有一颗流转着单薄光芒的昆珠。
哪里有连山成海,规矩成城的墨家重宝?
哪里有坚城随身,架构虚无的匣中城?
哪里有小鱼儿期待的,终会到来的安全感,以及眉目如画的男子?
“这不是真的!”
几个厮杀到一起的武者停下了动作,嚎叫一声,抓扯着自己的头发,硬生生把头发从头皮上拽了下来!
他们甚至想要抠掉自己的双眼,也不想自己看到眼前这一幕!
跋涉千山万水,追踪这个女子这么多年,只为了令远在贫瘠之地的部族能够获得一片安身立命之所。
我们有错吗!
追寻匣中城有错吗!
“杀了你!杀了你!”
大群武者惨烈的嚎叫着,向着赵策挥动屠刀!
被少年一个又一个,毫不留情地各自给一个大嘴巴子扇飞!
耳光,不只会带给人疼痛,更会令人感觉羞耻,不得不直面懦弱的,肮脏的自己,不得不面对内心骚动的被自己一叶障目蒙蔽掉了的欲望。
耳光,让人清醒。
“有时候你觉得你需要一缸冷水,兜头浇在脑袋上,让自己好好冷静冷静,嘿,徒弟,我告诉你,你这么菜鸡,其实该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连挥动锤子都做不到,当什么侠客!站起来!”
少年感慨万千,眼眶微红。
胡子拉扯的大汉穿着乌七八黑的衫子,在炉渣与火星之间,冲自己咬牙切齿的咒骂。
世间最深沉的爱,往往隐藏在最愤怒的咆哮中。
赵策终于明白。
师父从来没有离开,他的灵魂将永远在自己的血液之中流淌、咆哮、怒吼、咒骂、大笑。
他会一直一直看着自己的!
赵策低下头颅。
面具狰狞,又寂寞。
他随手扔掉了木匣,昆珠从木匣里滚出,落在地上,跌成碎片。
太阳直上中天。
碎片折射斑斓迷幻的光泽。
长风荡涤发丝,卷走世间尘。
威震八方塔上紧紧贴合的白绢未曾沾染到这人世喧嚣,尔虞我诈里的一点鲜血,素净,安静。
兵器谱排名第一的定海神针铁五个字隐隐发出亮光。
有老者从塔中走出来,凝视赵策一眼,而后再度消失不见。
像是从没有出现过。
“没有匣中城。你们都被骗了。”
赵策冷淡开口,掷地有声。
武者们或茫然无措,或羞愧掩面,或嚎啕大哭,不一而足。
另一边,卸下甲胄的将领大步而来。
躲在角落中的横海侯素净脸庞上涌上血红之色,他咬牙切齿,紧紧握着拳头,却也要表现得不动声色。
赵策直接打开匣子,随手扔掉,云淡风轻的举动,却是抽在他脸上结结实实的耳光!
自以为谋略无人能破!
自以为计划万无一失!
自以为已能掌控此间人心!
而后有少年大步走来,一巴掌就将他所有的自以为抽飞!
在这个戴着面具的少年面前,自己就如同一个侏儒!
但是此时必须要忍耐!
谁能笑到最后,谁才是真正的胜者。
他的眉头舒展看来,再看向转身伸手将地上女子拉起来的少年时,眼眸中没有波澜。
似乎那女子也不再是他看上的女子,那少年对她做的任何事都与自己毫无关系。
远处街道之上,叶都护已经被生擒,连同一众被俘虏的白羽军,在街道上消失不见,只留一地尸体。
横海侯折过一个拐角,跟着消失不见。
连自己派出去的将领,都懒得顾及。
随手丢掉的,只是几枚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