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宅邸里，少年的吼声传出好远，被黑暗吞没。
他猛地伸出了一只手掐住小虎的脖颈，将其整个人提了起来。
“你说啊，可以什么？可以什么！”
斐伯牙脸色狰狞，一张脸孔已经完全被那一层狰狞面具覆盖住，一双黝黑的眸子之内，隐隐显现出青灰之色。
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动用了真力！
小虎一张脸迅速充血通红，进而开始慢慢发紫。
站在角落里的赵策猛然踏出一步，大喊一声：“住手！”
但是一切终究只是徒劳，他只是存在于别人的记忆环境之中，而不是自己便身在局内，他的喊声，没有惊起一点涟漪。
小虎拼命抖动双腿，但是根本毫无作用。
两者之间力量巨大的差距，让他只能被动迎接死亡。
斐族之中，竟然没有一个护卫出现在此间，阻拦斐伯牙这般疯狂的，没有理智的举动。
“斐伯……斐伯……”
小虎吃力地发出声音，想要呼唤斐伯牙。
也许是小虎的呼唤起了作用，斐伯牙眼睛之中的青灰之色在渐渐消退。
他赶紧松开了扼住小虎咽喉的手，扶着对方，脸色急切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对于其之前的行为，他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而小虎的反应，也大大超出了赵策的预料。
小虎只是揉着自己已经被掐出紫痕的脖颈，嘟嘟囔囔地道：“刚才我睡着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坏人来了，还好你醒过来了，把他吓跑了。”
这个小孩……
赵策瞳孔一缩。
事情明明不是对方口中所讲的那样，小虎也知道真实情形如何。
但是他却在尽力掩盖着事实真相，不仅不对到了夜间就可能会化作魔鬼的斐伯牙疏远，反而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即使是在自己差一点死在对方手中的境地之下，都没有坦露事实，而是默默隐藏起了这个可怕的秘密！
这就是羁绊与情感的力量么……
赵策觉得心脏胀胀的，似乎有什么情绪呼之欲出。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斐伯牙手心冒汗，他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睡着了。
但是眼下安慰小虎最重要，他也没有考虑许多。
“刚才我想告诉你……”
小虎笑容憨厚。
邪恶森冷的意志在此时猛然笼罩住了这片宅邸。
赵策可以感知到，这股意志与鬼神刀刀意如出一辙，能释放出如斯意志的人，必然是斐家之中修炼鬼神刀到一个非常精深地步的人！
这个人，必然是斐家上一代家主！
只有家主以及其继承人有资格修炼这一门绝学！
这道意志一降临宅邸之中，便立刻朝着斐伯牙周身穴窍之中钻去。
以少年现下的意志，又怎么能同这种意志相抗衡，不过转眼之间，他的脸孔之上便重新覆盖上了那一层狰狞面具，青灰颜色遍布眸子，只余一丝黑线努力挣扎！
“爷爷说你是个心地不错的好人，我和你一样，没有父母，可是我有爷爷。”
小虎轻轻说着话。
坐在他旁边的斐伯牙喉咙中发出古怪音节，腰间幽冥天拔出三寸，又收进去，如此来回往复。
他在同心底那些恶念角力，但是注定不会成功。
小虎对斐伯牙身上发生的状况似乎已经习惯了，他就坐在对方身边，慢条斯理地说着话，恍若不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生死边缘。
“那天晚上，你杀死了爷爷，爷爷和我说，不要恨你，我也是这样想的。”
“我们都活在自己无法掌控的宿命里，都是可怜的人。”
小虎神色温顺，想起爷爷告诉自己的，斐伯牙的父母早已经被家族秘密杀死了。
他与他们根本不可能相见了。
自己与爷爷也会是眼前这个人即将杀死的人，这是无法逃脱的命运。
当年纪幼小的小虎，试着去接受这个命运的时候，竟然开始真的从心底接受了斐伯牙。
赵策站在一旁，眼眶之中已经有泪水滚动。
多么成熟，又多天真的一个小孩。
“如果真的有希望，真的可以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时，也请一定不要忘记了今天，希望拥有光明的今天啊。”小虎眼睛明亮。
而后，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赫赫……啊！”
斐伯牙猛然站起身来，长刀离鞘，一剑划破小虎的脖颈，鲜血冲天而起。
那股邪恶森冷的意念在这个瞬间骤然离开他的身体。
门外，上一代家长，驼着背，缓缓迈入了这座宅邸之中。
斐伯牙呆呆地看着歪道在屋脊上，狰狞伤口横亘在脖颈之间的小虎。
在那股意念退却地那一瞬间，他看到了自己手起刀落，杀掉小虎的动作。
小虎……是他杀的。
斐伯，也是他杀的。
与自己宅邸仅一墙之隔，笑起来甜甜的胞妹，也是他杀的。
原来一切都是自己做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斐伯牙肩膀剧烈颤抖着，眼泪不断低落。
他的心脏被绝望完全吞噬了，在水深火热的炼狱之中不断挣扎，唯有右手中握着的那一柄始终冰凉的幽冥天能够带给自己一丝理智，一丝可能的希望。
这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但是这根救命稻草，现在也要被人拿走了。
“不过是杀死了一个仆役的孙子，哭什么？懦弱！”
上一代家长声音沙哑，说话道。
他戴着斗篷，黑纱遮住脸孔，内里是一张苍老的面容。
斐伯牙猛然转过身，肩膀依旧不断颤抖着，眼泪从脸孔上滑落：“爷爷……”
“真正的强者不能存在感情，一旦有了感情，就会有弱点。敌人就会抓住你的弱点，疯狂攻击你，让你只能被动迎战，筋疲力尽而死。”
老家长声音寒冷，握着腰间一柄普通长刀，说话有条不紊：“所以我会亲手杀掉你的父母，去掉你的第一个弱点。”
“所以与你过从甚密的斐红玉会不明不白的死去，是我以武道意念影响你，让你杀掉她的。去除你第二个弱点。”
“斐伯与这个小孩子，是你的第三个弱点，很好，你终于还是杀掉了他。”
轰！
老家长的话语在斐伯牙脑海之中炸开，将他完全打懵了。
“他们，都是你指使我杀的吗？父亲也是被你亲手所杀的……”
“为什么！那是你的儿子！”
斐伯牙双眼之中又一次出现了青灰颜色，不断蔓延！
他的身后，一尊死神虚像缓缓显化出来。
老家长看着这个孙子的反应，微微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冰冷：“一个天资不行的儿子，要来做什么，若由他继承家主之位，斐家现在就已经灭亡了！”
“可是他是我的爸爸！”
斐伯牙猛然嘶吼一声，幽冥天迅速出鞘，狰狞脸谱覆盖上面孔。
他从屋脊之上跃下，一刀劈向自己的爷爷！
当！
老家长出刀速度比他更快，在千钧一发之际格住了斐伯牙这一记劈杀，站在原地，等待斐伯牙再次冲杀过来！
往日里尽心修炼的鬼神刀，在这一刻给了斐伯牙很大的勇气与力量，他周身流转出一道金光，速度再次加快，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向老家长的胸膛。
老家长这一次没有挥刀抵挡。
任由刀锋森冷的幽冥天刺破自己的胸膛，刺穿了心脏。
高大的身躯，即使佝偻着，也比现在的斐伯牙高出不少。
他低着脑袋，黑色斗篷掉落在地面上的积水水洼里，溅起一蓬雨水。
映亮月光。
老家长脸孔上是一道道岁月犁出来的皱纹，他神色安详，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拍了拍斐伯牙的脑袋。
“可是，我也是你的爷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