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国，平阳城外。
两头驴子驮着两个风尘仆仆的旅人，朝城内亦步亦趋而去。
白泽国一年四季，皆如春日，种植水稻，一年三熟，历来属富庶之地，鱼米之乡。
远古时代，柔婉清秀的山水并未将白泽人抚育成一个个风流士子，偏令他们擅争斗搏杀，好铸剑冶铁，人人以成为武者为荣。
而这里，也催生了大量最初的剑客。
剑道之宗，剑神林青衣便于此地出生。
后来大秦文人诗词传入白泽，才令这些骨子里满是凶性的白泽人，渐渐放下兵器，将爱好转移到了诗书礼乐之上，由此才开始了白泽国的诗礼贤风。
平阳城有平阳君，门下食客三百，皆诗家贤士。
因这一位平阳君，使得平阳城文风盛行，少起武者厮杀搏斗寻衅之事。
人们安居乐业，男耕女织，祥和安静。
赵策拉低了兜帽，耳朵动了动，他听到密密匝匝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正不断朝这边接近。
如今大秦帝国与白泽国之间关系暧昧，白泽国于大秦态度不明，自己被老汉一把揪到了这个地方，应当处处机警谨慎，避免生出事端。
然而白起这等境界的武者，该比赵策更早发现周围异动，他却没有太多反应，挠了挠头发，从中捉出一只跳蚤，直接碾死，在驴子背上歪歪扭扭的。
他竟在驴子上睡着了。
少年皱了皱眉头，正要叫醒老汉，和他商量一下如何入城，身后猝然传来了几声断喝：“闪开！闪开！”
赵策转过头去，便见到一队身着青色剑袍，骑着一水儿栗色战马的剑士飞奔而来。
官道之上行人众多，在那些骑士的吆喝之下，都赶紧退到官道两边，让开一条道来。
赵策皱了皱眉头，剑士行为张扬跋扈，在如今天下之间也算正常，但是他奇怪地是那些行人偶尔看向这一队剑士的目光都藏着深深的恐惧。
他嗅到了一丝非同寻常的味道。
“前面的两个夯货，赶紧闪开，不然小心自己的脑袋！”
为首剑士是一个青年，长相丑陋，歪瓜裂枣的，见到前面骑着驴子的两个人，心里先看低了几分，出声便要挟人性命。
赵策看到此人战马一侧挂着几颗人头。
不是善茬。
少年一把揪住了老汉的头发，摇着这位曾经可止小儿啼哭的老头儿脑袋，将对方摇醒，而后赶紧驱策驴子朝路边闪躲。
他的动作令刚从睡梦中苏醒的白起非常恼怒，正要咒骂几句，冷不防身后剑士已经策马而来，一剑削向他的头颅！
嘶——
战马嘶鸣。
周遭人群之中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老汉的驴子在原地打着转儿，吓得不知如何动作，他本人也是一脸茫然，眼看长剑就要削掉他半个脑袋，赵策都为之心头一紧的时候，老汉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一扭头，险之又险的令长剑擦着脑袋过去。
一缕乱发飘落到衣襟上。
“算你这老倌儿命大！”
贼眉鼠眼的剑士嘿嘿一笑，他此时心情不错，也没有再掉转马头，给老汉头上补一刀，扔下一句话，便领着十多个剑士飞奔而去。
赵策注意到此人扎着一条红腰带。
这是白泽国嫁娶风俗，新郎迎娶新娘，腰间扎红腰带。
少年心头纳闷得很。
长相如此丑陋，行为如此嚣张，哪家小娘子不开眼，会看上这等恶棍。
“你刚才差点就让人一剑削死了。”赵策朝驱策着驴子向自己靠近过来的老汉说话道。
一个这么强大的武者，半睡半醒之间要真被三流剑客一剑削掉脑袋，才是笑话。
他之所以如此说，是觉得老汉竟然没有多少愤怒的反应，跟少年心中以为的老汉性情大相径庭。
老汉拨弄着自己座下驴子的耳朵，心不在焉地道：“这不是没死么？若我出手，这条道上的人都得死了，不然对不起我出手一次耗费的力气。”
“老叔还是不要出手的好。”赵策讪讪一笑，撇过话题。
一路相处下来，这个老头始终未暴露于自己眼中的那一面，令赵策心头非常忌惮。
当初梧桐树下，老汉言笑晏晏，不也是一样张口吐出武道意志，若不是自己躲避及时，早就被杀掉了。
亦正亦邪，说得便是这等武者，行事全凭自己心意。
“走吧，平阳城里有个下水铺子，里面的猪肝不错，搭着苦荞酒吃，别有一番风味。”老汉拍了拍赵策驴子的屁股，示意对方跟上，砸吧着嘴道。
赵策疑惑地看着他，边驱策坐骑，边道：“你到底是谁？怎地对这一路上每个城池都非常熟悉的样子？连平阳城有个下水铺子，你都知道。”
“老夫的名号，说出来吓死你。”老汉对赵策做了一个鬼脸，“问太多作甚？我这一次出狱总算明白，人活一世背负太多终究痛苦，浪迹天涯无拘无束，像那街巷之间流窜的野狗一般，饿了找点吃食，困了便睡，想要寻找配偶便顺便寻找，才逍遥自在……”
“前辈如此说话，难道是觉得人不如狗吗？”赵策不知道老汉会作此感慨，问了一句。
少年的问题，于老汉而言似乎是一个极其深奥的，需要探究的问题。
他闭上眼睛想了片刻，又睁开眼睛，五指不停拨弄驴子的耳朵，驴子都被他搅扰得不胜其烦，不时打一个喷嚏抗议的时候，老汉才喃喃道：“或许人真的不如狗啊……”
晌午太阳炽烈非常，将这天地化成烘炉。
老汉懒懒散散地折下路边柳树上的柳枝，编织成草环戴在脑袋上，少顷之后，似乎又觉得那些树叶晃动之间，搅扰得自己皮肤发痒，便摘了草环套在驴子耳朵上。
而后不知道从哪里揪了一把野草，以真力为细线，悬在驴子前面，让驴子不断追赶。
这副情景，极富野趣。
少年看了之后，心头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戚戚然。
这个老者所有行为都浑然天成，却始终给人一种萧索寂寥的感觉。
霸王卸甲，英雄迟暮。
远处，平阳城的轮廓愈来愈清晰，老汉口中传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不知缘何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