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当雄壮而悲怆的大秦军歌响彻于宣威池上空之时,这里已经变成了被上京数百万民众肆意抛洒鲜花,宣泄心头激动的地方。
一根华表树立在大庙前,云龙盘踞,神采飞扬。
衮衮诸公站在大庙内每一层走廊之内,最高层安放着一尊黄金龙座。
头戴平天冠,身穿黑色五爪盘龙服的男人便坐在那个宝座上,检阅着大秦人民的的军队。
“朕的骁骑将军,上前几步,好好跟朕说说朝朔之战具体情形!”
站在大庙前,刚想要依照秦礼照本宣科的礼官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便被坐在楼宇顶端的秦皇发出洪亮浑厚的话语声扼住了喉咙里还未吐出来的话语。
帝王声音之中隐隐有金铁交鸣之声,一言出,苍穹之上风卷云舒。
平天冠之上的金珠没有半点颤抖。
遑论仪态威严,抑或气势修养,都令人觉得这才是气吞山海的男人真正的典范。
人间最广袤疆土之上的帝王,人间最巅峰的武者。
赵策率领军队,站在广场中央,听到秦皇的话语,他抬起头看了楼宇之上的帝皇一眼。
这本是一个大不敬的动作,却并未惹来秦皇任何反感,脸孔之上反而流露出笑意,示意赵策上前答话。
二者之间距离足足有十多丈。
金漆抹出一条笔直大道,从赵策所在军队的位置,直通庙堂之上。
黑旗军覆盖整个宣威池以及周遭每个死角,确保不会有任何死角,防止宵小之徒闯入此间,行谋害朝堂诸公与大秦帝王之事。
上京民众,甚至是大秦其他郡城之内民众不远千里万里,汇聚在上京之中,共同见证这一场盛事。
他们把目光放在赵策身上,放在这个帝国最大的家长身上,然后将挎着的花篮之中各种新鲜花朵不要钱般往天空之中抛洒。
同那些接受检阅的武卒一道,高声唱着大秦的军歌,国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恢弘激昂地曲调席卷过整个上京城。
这个不屈的民族,在与天斗,与地斗,与世间无穷恶意殊死搏斗的过程之中一步步成长。
他们不同于蛮族的惫懒懈怠,不事生产,一切物资来源仅仅依靠掳掠其他民族的财产与食物。
他们勤奋,热爱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凭借自己的双手支撑起一个个家庭,也支撑起一个民族的未来。
他们敬佩强者,敬佩为大义而生的勇士,敬佩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侠。
也同样爱护弱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秦人的血液之中,延续着上古时代伊始,直到如今仍旧未曾断绝的智慧火种,热爱和平,但是绝不畏惧战争。
“秦有锐士!谁与争锋!”
赵策沿着金漆涂抹出来的道路,大步向前走,直到庙宇前站定,欢呼声与军歌并起,从未止歇。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希望成为一个侠客。
为什么会对‘秦人’这个称谓始终充满感动。
这是他的民族,有无数与他血脉相连的同袍,有无数为了这个帝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前辈,也有诸多前赴后继,若为大义粉身效死的猛士。
他们始终徘徊在这个帝国上空,注视着每个秦人的一举一动。
他们,是自己头顶的神灵。
也代表了这个帝国立国以来,从未断绝,并将永远延续下去的伟大意志。
高贵,骄傲,自强不息,自尊自爱。
这是我们的帝国!
“朝朔一战,共斩敌八千余人。”
“雷霆军与朝朔城外,与敌军恶鬼部鏖战,死伤无数,整军三千人,余二百人。”
“朝朔边军拼死守城,整军两千余人,余三百人。”
“飞骑军穿插敌人后方,战机未到,伤亡惨重,整军两千余人,余八百人。”
“雷霆军戍卫长吴钢战尽最后一滴血,为国捐躯,尸身屹立于战场之中,七日不倒。”
“朝朔边军戍卫长祝沧燃烧武道轮脉,以护持边城,最终战死,化为灰烬。”
“飞骑军戍卫长罗槐生受敌酋首领剖心之刑,战死于朝朔城中,死不瞑目。”
“此战,朝朔边城之中,无有百姓伤亡,尽力保住民众财产,终御敌于国门以外。”
赵策口中吐出一句句话语,声音低沉,看似没有波澜,其中却隐藏着一个个充满血泪的故事。
少年的声音让宣威池周遭聚拢着的民众短暂的寂静了下来。
他举目四顾,在那些寂静的人群之中,见到了许许多多手臂上缠着黑布绣着白字的民众。
这些人便是那些战死勇士们的亲眷,他们不是士卒,不能进入这一方场地之中同士卒一起分享荣耀,但是他们所挟裹而来的一个个英灵,却已经在云端接受帝国人民的供奉。
秦皇点了点头,面色严肃,站起身来,身边早有大监端着玉盘总过来,其上放着三斛酒。
“大秦帝国男儿,生当如龙,作为这个帝国的家长,朕为拥有如此之多的大秦铮铮男儿而骄傲。大秦立国以来,边衅不断,强敌环伺,内忧外患,即便如此,朕从来不认为,大秦帝国会因此倒下,落入历史尘埃之中。”
“朕之大秦,在诸多敢于抛头颅洒热血,为国捐躯的先辈尸身上建成。”
“朕之民族,从刀耕火种茹毛饮血的蛮荒时代亦步亦趋,最终走进这个时代,建造起了天下间最广袤的家园。”
“每一个为心头大义,为头顶神明战斗终身,粉身效死的英灵都将永垂不朽!”
“第一斛酒,敬朝朔之战所有为国壮烈牺牲的勇士!永垂不朽!”
“烈士不朽,英魂永驻!”
“烈士不朽,英魂永驻!”
“烈士不朽,英魂永驻!”
“第二斛酒,敬此三千年来,三百年来,三十年来,所有为秦人之种族延续,文明火种前赴后继,百死无悔的壮士们!永垂不朽!”
“大秦万岁!”
“大秦万岁!”
“大秦万岁!”
“第三斛酒,敬每一个帝国人民,每一个将士,朝官,武卒,百姓。这是朕与你们的帝国,这是我们帝国!帝国永垂不朽!”
“帝国永垂不朽!”
“帝国永垂不朽!”
“帝国永垂不朽!”
今日的上京,全城沸腾。
帝国不朽,帝国万岁。
从来没有哪一刻,能令赵策有此时这般,觉得身为一个帝国将军荣耀无比。
即使前路刀山火海。
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民众的情绪稍稍平静的时候,秦皇大手一挥:“诸将卸甲!”
一声令下,袅袅婷婷的女子排成长队,走了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女子,明眸皓齿,巧笑倩兮。
公主殿下,姜冰子。
自赵策入上京城以来,上京城之中便风云涌起,各种令人瞠目结舌的事件接踵而来。
剑道院煽动民众冲击将军府一件事,令剑道院主事们偷鸡不成蚀把米,连同廷尉那颗高贵的头颅一齐在宣威池前辈砍了下来。
而后又是上京各大书局出版的《白发赵氏侠》,令赵策这个人完整呈现在上京百姓眼中,成为许多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
到了现在,公主殿下不仅上了赵将军的马,更为赵将军亲自卸下战甲一事虽然仍引起百姓们的鬼哭狼嚎,但是今时不同于往日。
他们亲眼见证了一个偏僻地域土生土长的铁匠少年如今的声名鹊起。
这是一个任何奇迹出现在他身上都稀松平常的少年。
上京人民的接受能力是强大的。
久而久之,大家也俱都见怪不怪了。
一次封赏大典,令兵家武者终于能够守得云开见天明,可以坦坦荡荡,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世人眼中。
使得大秦帝国诸多军团之中开始广泛接纳兵家武者,诸多兵器异彩纷呈,于战场之上大放光芒的时代终究在秦皇的巧妙布局之下来临。
赵策手中的骁骑龙军,毫无疑问地将是许许多多隐世不出的兵家武者,墨家武者争相投奔之地。
这会是兵家武者入驻军方,重新得到帝国民众,朝堂用户的第一个门户,第一个范例。
此一场看不见烽火狼烟的战争,在诸方势力博弈,众多筹码推出之下,剑道院终于闷不吭声地接收了这个结局。
但是朝堂诸公心底都是沉甸甸的,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
眼下帝国所作出的一切动作,都只是为了一个大秦覆灭之后的复辟,埋下自己的后招。
星星之火,终能燎原。
但最可怕的是,那些如今刚刚燃亮的火星,更可能在之后的风雨大潮之中被直接湮灭,那个时候,大秦帝国将永远失去重生的机会。
繁华声嚣终究会渐渐散去。
沸腾了一整天的城池,也在黄昏降至,暮色四合的时候慢慢归于平静。
骁骑龙军的士卒此时正在军营之中,享受皇帝赐下来的美酒佳肴,而赵策也终究抵不过与朝堂诸公的推盘换盏,笑里藏刀,寻了个由头,抱着自己的盔甲逃出了帝宫。
推着牌车的老汉从赵策身旁经过。
车上满是一堆堆鲜艳欲滴,沾了些许凉水儿看起来更加可人的樱桃。
樱桃确实好吃,但是赵策却觉得这推车的老汉更加需要耐人寻味一些。
他已经走过了三条街,而那个推车的老汉也总会出现在他每一个必经路线上,晃晃悠悠地推着车子,大摇大摆地从他眼前经过。
三次以上的偶然现象叠合到一起,就会变成一种必然。
赵策直觉这个老汉很危险,令自己有一种兔子面对狮子一般的恐惧感。
每一条街道上都有许多行人,如若那老汉的目标真的是锁定在自己身上的话,贸然出手恐怕会伤及无辜,所以赵策便漫不经心地提着面甲,晃晃悠悠地出了城。
西方天空,落日依山尽。
云霞如驹,在苍穹上肆意奔腾。
上京城城门官也在进行着今日最后一次盘查出入城百姓的工作。
白发黑甲少年出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