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色幽静。
观看完一场盛况空前对决的秦人们,俱都三三两两结伴回到家中,早早合衣睡去。
上京城顿舟河上的游船画舫靡靡之音依然未曾断绝,不过河畔的摊贩已经收了摊子,推着推车离开了这片繁华之地。
由顿舟河畔的街道向前走,便是东市子,转过东市子之后绕过几条街道,有一条宽敞的青石板路。
路上一驾由五匹神峻异常的战马拖曳的巨大青铜战车正从这条宽阔道路上缓缓驶过。
这驾战车制作精良,其上铸炼雕刻出了连成一片片的大山,战车后部有一个狮子纹章,彰显战车主人的身份背景。
五匹战马皆非寻常骏马,而是背生金鳞的金龙雀战马,与大秦帝国枢密司所用‘赶龙雀’战马齐名。
依照秦礼,根据身份地位的不同,寻常人最多可以令两匹马同时拉车。
领将军之衔职者,不论品佚高低,尽可以三匹马拉车。
诸侯五匹,三公九卿六匹,皇族中人则是七匹。
如此一来,这战车之中端坐的男人,当是大秦九大诸侯之一。
银亮月色将此人面貌完整映衬出来,他面容虽然算不上俊俏,但眼神转动之间,自有一股刚毅果敢之气质。
这位诸侯身穿玄青锁甲,内衬诸侯赤色衮服,坐在马上之上巍然不动,一派沙场豪雄之风。
此人乃是连山侯,大秦帝国九大诸侯之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侯爷。
他在深夜出行,仅仅只带了一个马夫,没有任何士卒护卫,也能从微妙出昭示此人底气十足,武道境界不俗。
而这条青石板路,也是一条寻常人等不敢踏足的道路。
整条道路只有一座高广府邸存在,门庭檐角有三爪黑龙雕塑蹲踞其上,黑漆大门两边,虎豹之士排成两列,戒备森然。
这是帝国二皇子的府邸。
二皇子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踏出过府邸了,而这座皇子府晚上也多日未曾开门。
唯有今日,大门从早上打开以后,便没有合上过,像是在等待一位贵客。
这位贵客是谁,自不用多说,便是乘战车缓缓而来的连山侯。
大秦上京繁华之地,车马如簇,牛车,马车,推车各种自然比比皆是,但是唯有战车一类却是鲜少有人能够见到。
一是这等战车制造技艺,自墨家失去踪迹之后,便已经于尘世之间消失。
二便是普通人,甚至是一些颇有地位的官员,将军也不能不敢轻易制造一辆战车出来,在上京横行无忌,招摇过市。
有如此作为者,少不得要面临一番朝堂诘问,轻则丢官免去职务,重则把脑袋也搁在铡刀之下。
但是连山侯不需要畏惧这些。
大秦帝国朝堂之中,谁人不知连山侯性格高傲跋扈,既然知道此人跋扈,那么驾驶一辆战车在上京招摇,也便算不得什么了。
有时候,骄傲跋扈此类贬低之语未尝不能成为一个庙堂中人的保护符。
巨大青铜战车最终停在了二皇子府邸门口。
连山侯斐烈从战车上走下来,根本不理会府邸两边的护卫,大步跨进这座巍峨府邸大门之中,而那些护卫也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没有看到有来人‘闯’入皇子官邸的样子。
将斐烈送入府邸之后,巨大青铜战车便转过头去,五匹骏马拉着战车轰隆隆碾过青石板路,快速消失在了这条街道之上。
当今秦皇只有两个儿子。
大皇子扶苏好诗文,名仕之风,天生重瞳,一切武学落入眼中,顷刻之间便能复刻于己身,如今已然是三轮圆满,开始领悟第四轮的武道境界。
此人性情优柔寡断,秦皇曾评价其守成尚可,大争之世,不足为帝。
而二皇子同样是天赋异禀,十岁加入边关军队,三年历练之后便率小队杀穿一支蛮族大军,作风铁血酷厉,权力欲望极强。
他身体之内,封存有一段‘兵家’武帝独孤万乘武道真血。
【大日轮意】出,天下惊。
此二人,前者在武道世界被称之为‘山海王’,后者则被称为‘太阳王’。
对于自己的这两个本便已经出类拔萃的儿子,秦皇却并不满意,他对二皇子之约束尤多于大皇子,曾给予其过刚易折的评价。
但是不论父亲如何评价自己,二皇子都不放在心上,秦皇现今已经近五十岁,太子之事却迟迟没有定论,两个皇子都开始了各自的动作。
这些动作秦皇自然皆能洞悉,了然于胸,不过他并没有分毫拦阻。
于这位雄才大略,主宰天下的帝王而言,大秦的天下就是姜氏皇族的天下,兄弟之间再多纷争,在帝国最后关头他们也得给老子乖乖低下头,联起手来。
这是底线,两位皇子也心知肚明,将互相倾轧的局面维持在一个限度之内。
“听闻剑道院昨日曾派人来殿下府邸求救,如此重要的机会,若能把握,便等于捏住了一枚至关重要的筹码。殿下为何没有答应他们?”
连山侯斐烈说话一如其作风一般,横行无忌,开门见山。
他踏入宅邸正堂,看到坐在主位之上的二皇子之后,没有任何寒暄客套,开口便是这样一句话。
二皇子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一身禁军黑甲,内衬黑色云龙战袍,面部棱角刚毅硬朗,眉心一点深红,一双眸子金中带紫。
他的椅子边立着一柄四尺雁翎连鞘长刀,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铁血悍烈之气深藏胸中,两片薄薄地嘴唇似乎一经开口,便能吐出铁马冰河。
威严如山。
“孤乃帝国皇族,整个国家都是皇家的,怎么会与一个觊觎自己国家财产的组织联手对抗自己的父皇。”二皇子姜乾扫了一眼连山侯,随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而且,孤也是兵家传人。”
“话虽如此,驱虎吞狼之策却未尝不失为上策。”连山侯斐烈脸上笑容不减,语气之中带着八分调侃,二分试探意味,“若真能获得剑道院支持,殿下哪里还需要我这等小人物帮衬,数月之间便能掌握话语权,力压自己的哥哥一头。”
“连山侯可不是小人物。”二皇子冷笑了一声,道,“听说连山侯与横海侯近日在联手练兵,欲要建立一支新军,连山侯倒是财力雄厚,能够支撑得起一支新军建成之种种消耗。”
斐烈听得二皇子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说出来的话语,瞳孔微微一缩,片刻之后便笑道:“二皇子倒是消息灵通。”
外界皆盛传二皇子武断,有勇无谋,眼下自己仅仅只是与之稍微交谈几句,便有一种心惊肉跳之感觉,连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主动权,都在对方顷刻之间掌握住了。
传闻果然不足信!
“孤在那片森林之中建立有一支劲旅。外界并不知晓,两位诸侯在那里演武,自然会被孤知晓。”二皇子摆了摆手,漫不经心地说话。
而他说的话倘若被外人听到,必然惹起诸多祸端攻讦。
不过现在二皇子轻易便将自己的软肋暴露在了斐烈眼前,却更会令得对方疑神疑鬼,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信息交换,秘密互换,在某种程度上,将自己的软肋交给谈判对手掌握,反而更容易让双方的合作更加牢固。
当然,一切都要基于自身实力强大上,自信不会被对方攻击到软肋。
“呵呵……”斐烈笑了笑,而后定睛正视二皇子,沉声道,“殿下欲要本侯做些什么?还请明言。”
既然是自己轻视对手,最终导致了这次言语交锋的失利,那么承受后果也是必须的。
斐烈顷刻间调整好了心态,做好了与二皇子进行‘合作’的心理准备。
他心头有些微苦,同大秦皇族之间的利益交换,说好听一些是‘合作双赢’,难听一些便是对方直接从自己手中拿走诸多利益,不必承担后果。
“孤非强取豪夺之人。”二皇子站起身来,握住了椅子边的雁翎长刀,漠然道,“不过孤确有要事需要你的帮助。一个月之后,请秘密派兵,与横海侯,肃川侯,百战侯之军队北上,镇守大定城,于此地驻扎,等候孤之手令。”
“大定城?!”
斐烈眸光乱颤,呼吸都忍不住急促了几分。
大定城乃是距离上京帝都最近的一座城池!
同样,此城之外定鼎山脉之间有剑道院旧址存在,有大量剑道院老剑士在此地修行!
这位二皇子究竟要做些什么!
“驱虎吞狼,未尝不可。”二皇子露出一个诡谲笑容,待到对方定下神来思考片刻之后,便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斐烈可以离开此地了。
直到斐烈穿过中门,走出宅邸,二皇子都没有回到椅子上坐下。
月光透过洞开门户,洒进正堂之中。
姜乾猛然将雁翎长刀抽出鞘来。
月光如水,抹过黑亮刀身,咬口细密精致的刀身上,有诡异的紫色锋芒流转。
刀身上,刻着三个古篆,笔法邪气凛然:邪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