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缓缓下坠。

晚霞给繁华的上京城铺上了一层意外安详的色彩。

东市子里的人们似乎也都因沐浴在这美轮美奂的霞光中而安静了下来，喧嚣都少了许多。

这个时段，是不愿回家的孩童被家长揪着耳朵，提回家吃饭的时段。

炊烟升起，被风送去任何一个地方。

赵策的鼻孔中也满是这人间烟火的味道，还有一丝微弱却绝对鲜明的香味。

“我们去吃烤肉吧！”

柳枝轻轻摆动，抖落于街面上，变成稀疏的光影。

微风拂动，吹乱少女的鬓发，两个人的左右手不知什么时候牵在了一起，即使手心里渗出了汗水，也不舍得放开。

少女柔柔的嗓音传递到赵策的耳朵里，他轻轻点了点头。

东市子一带并没有烧烤夜摊，想要吃烤肉要沿着这条长街走一段比较长的路，在顿舟河边的街道上，有许多烤肉小食摊子。

赵策知晓少女的心思，大概是接近黄昏，就要到了回去宫城的时刻，她还不舍得就这样离开。

心思剔透而聪明的女子往往更惹人怜惜。

少年牵着公主殿下的小手儿，刻意放缓了步伐，两个人之间虽然很少言语交流，但彼此却都不觉得尴尬，反而很享受这种默契的宁静。

这在寻常眷侣相处当中，是一个很困难的，需要时日磨合才有机会触摸到的相处境界，却被眼下的两个人轻而易举的达到了。

似乎是一切本该如此一样。

两人的身后跟着许许多多隐藏在暗处的黑旗禁卫军，以二人的实力，感知散开可以轻易发觉那些人的存在，但是他们彼此都没有那样做。

难得可以享受一下平凡人的生活，不想展露自己一点点特异来破坏这一份美好的气氛。

“公主殿下这是不准备回去了吗？”

黑旗禁卫两人一组，宛若一张大网一般撒开，将赵策与姜冰子保护在内，其中一组的两个武卒正在窃窃私语。

刚才问出问题的武卒身形略高一些，说话语气有些迟疑。

“公主殿下不是那般没有分寸的，身负皇家血统，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清楚的很。”另一名武卒面甲之中的眼神非常严厉，瞪了那个口无遮拦的同伴一般，如是说道。

“也是，也是，是我碎嘴了。”高个武卒忙不迭点头，看着前面那一对儿男女，有些羡慕，有些惆怅，“赵将军与公主殿下也算般配，哎……这一对璧人令我想起了自己当年，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

“你也有当年？”矮一些的武卒对于高个武卒的话充满怀疑，他狐疑地看着高个武卒道，“你我当初都是地火刀门出来的弟子，你当年什么样子，我可是清楚的很……”

“呵！”被矮个武卒的眼神深深戳伤了自尊，高个武卒冷呵一声，道，“毕竟是我个人私事，又怎么会都让你知晓，你不知道就不要说这样的话语。”

“被我看破了还死鸭子嘴硬，你也就这样了。”矮个武卒不以为意，将手中掂量着的西瓜还给了摊贩，大步跟上远处的赵策，姜冰子二人。

“慢些，慢些……”

越过有鱼鳞般细密排列的各色酒楼戏院的东市子，一条街道横向铺开，赵策拉着少女沿着街道往下走一段路，穿过一座石桥，便是与城外水脉相连的顿舟河。

顿舟河横跨整个上京城，河道极宽，因而这条河边的街道，往往是夏季上京秦人们消暑的最佳场地。

在近几十年来的发展之中，渐渐演变成了一个个烤肉摊子，贩卖酒水小食的集聚之地。

在喧哗人声之中，享受河风送来的凉爽，喝一盏冰镇果酒，恰是一件惬意至极的事情。

赵策对于上京城并不熟悉，甚至可以说是陌生，对于东市子，顿舟河这些地方，他更加不清楚，不过在络腮胡大叔与曾经同袍饮酒来过一趟之后，回来向赵策种种夸耀此地情景滋味之美，便被赵策记在了心里。

他虽然是一个路痴，但是对于比较上心的地形也有超乎常人的记忆能力。

“你以前来过上京吗？”姜冰子与赵策寻了张靠着河边的桌子坐下之后，少女便蹙着眉头问了少年这样一个问题。

她弄不明白为何对方于上京城会比自己对这个地方更加熟悉。

“没有啊。”少年笑着回答，将腰间的佩剑与战锤解了下来，放在桌子上，身后依然背着那一柄【葬天下剑】。

这个动作并未引起其余吃饭消遣的秦人注意。

上京城，龙虎汇聚之地，再多的武者也不能令上京秦人们感觉惊奇。

“林大叔说此地风景开阔，我就记了下来。”少年摸了摸鼻子，他的惹眼白发已经伪装成了黑色，倒没有人识出他的身份来。

少年手指指向河对面的天空：“你看，从此看去，夕阳将落，上京城琼楼广厦尽收眼底……”

“这柄剑是从哪里来的？”

公主殿下打断了赵策的话语，她正抽出桌子上的那一柄细剑，简单雅致的剑格，缠着丝绦的剑柄，流水寒钢以墨家秘术锻造出来的剑身。

这是一柄可以称之为‘上品’的剑器。

这样一柄剑器或许会令大多数心术不正的武者眼红，想要出手抢夺，但是于一个遍览天下神兵，家里就守着一座宝库的公主而言，并不鲜见。

她之所以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只是因为剑身之上篆刻的‘上邪’二字，令她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秋家长女，有两柄佩剑，均为神兵。

一柄名曰‘相知’，鲜有人见，另一柄好像就叫做‘上邪’。

女人对于一些事情的敏锐察觉力，简直匪夷所思。

她们似乎生来就具有这样令男人头疼的洞察力，这个时候公主殿下看似是在问一柄剑的问题，其实是一语双关，顺藤摸瓜，赵策此时回答一个疏漏，就会惹来公主殿下的眼白伺候。

但是，粗神经的少年并没有察觉到公主殿下的语气微妙变化，他直接回答道：“这是秋家长女遗落下来的，我打算上京城事了之后，便将这柄剑送还给她，顺便替她解决一些麻烦。”

“真的只是遗落下来的吗？”

公主殿下的眼睛看着赵策的脸孔，她想要从少年表情变幻之中循出蛛丝马迹来。

但是少年的表情很坦然，没有任何虚假。这份坦然令公主殿下心头有些暗恼，又有点愧疚。

想骂对方一句‘呆子’，又不想把女儿家的小心思坦露给他。

“自然是真的，你在想些什么？”赵策对于公主的问话表示很困惑，他随即摆了摆手，示意小二过来，他要点菜，“这里的烤肉是最不错的，听说是从连川郡买来的上好雪丝牛肉烤制的，你想吃牛脊肉还是牛腱还是其他？”

“哼！”

公主殿下嘟了嘟嘴，露出小女儿情态：“我要吃牛脊肉，要吃一百串！”

“这么多，吃得完吗？”赵策看了一眼少女的体型，迟疑着说道。

“就要吃这么多！”姜冰子脸颊微红，反正已经被他看到了自己这副样子，就任性下去好了，“我要吃！”

“好，好。”

赵策无奈地点了点头，点了一百串牛脊肉，顺便要了一些消暑瓜果。

“这才对。”

姜冰子眉眼弯弯的，没有再计较那一柄‘上邪’剑器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