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下的伏虎城城墙孤零零耸立在视线之中。
城墙之上支起了火盆。
躲在长草下的赵策能够清晰看到,其上士卒来回走动,弓手的手指没有离开长弓一刻钟,戒备森严,剑拔弩张。
赵策按住在草堆中不停挣扎想要抬起头看看是什么情况的人熊头颅,面色严峻,朝伏在一边的老狱卒道:“老伯,伏虎城每日封城之后,都是这般阵仗吗?”
嘤嘤……
人熊不满的扭动着大脑袋,牙齿轻轻咬着赵策缠在身上的锁链,不一会儿上面就沾满了口水。
老狱卒看着城墙之上的戒备森严的城门守卫,低声道:“以往便是封锁城门,也绝不可能有这么早,牧民赶回羊群需要很长时间。而且城墙上这阵势,似乎是伏虎城之中发生了什么大事,要么就是一场大战即将来临。”
“奢家掌控伏虎城数十年,城中并未发生过什么暴动啊……”
赵策皱着眉头思考片刻道:“大秦亦不可能在此时对铁腾用兵,两国数月之前一场厮杀,互有胜负,谁也奈何不了谁,都开始偃旗息鼓了。”
“那这是为什么?”赵策眉头紧锁。
老狱卒摇了摇头,神色茫然。
注视着城墙之上的戒备片刻之后,赵策拍了拍人熊的脑袋,让它安静下来,朝老狱卒道:“老伯,以我们现下的聚集,城墙之上的士卒轻易不能发现我们,你带着它先潜伏于此地。我在这周遭观察观察,有没有防守薄弱的地方。”
“你还要进城?”老狱卒惊道。
如今伏虎城城防如此森严,这白发少年依旧不死心,该是重义到了何种地步。
秦人重义,果然并非空穴来风。
“嗯。”
赵策轻轻应了一声,在长草掩盖住的地面之上快速攀爬匍匐起来,不多时就已经与老狱卒所在位置拉开了好一段距离。
咔!
顺手捏死了一条爬到自己身上的小蛇,赵策再次抬眼往城墙上看,在心底记下这一片城墙上的兵力分布之后,他开始又一次挪动位置……
如此反复几次,赵策终于找到了一段兵力分布相对薄弱的城墙。
他沉吟了片刻。
以自己如今的实力,突破这段城墙之上的士卒封锁,成功潜入城中,有很大的把握。
但是如果带上狱卒老伯以及人熊的话,虽然一样可以突入城墙之中,但进入城中之后,自己多半会背着两具尸体。
权衡利弊之后,赵策决定单独入城。
他再一次爬到了老狱卒身旁,悄声道:“我找到了一个位置,看守士兵相对较少……”
“那还等什么,我们赶快突破入城吧。”老狱卒立刻道。
赵策摇了摇头:“我准备单独入城,老伯你可带着人熊在我们之前路过那一片草坡前等我,我救出我的同袍之后,再与你汇合!”
少年的一番话让老狱卒有些沉默。
片刻之后他苦笑一声:“也好,估计跟着你也是拖累你,那我便带着人熊在那片草坡前等你。”
“由此入城之后,一直向南走,见到一片宅院群落,就是奢家的府邸!”
老狱卒扬手指了一个方面,似乎是仍旧不放心赵策单独行动,接着道:“千万不要走错路了。”
赵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一路上若非老狱卒几次提醒,他们能不能跑到伏虎城城墙之下,还是一回事。
“我走了,老伯,多保重!”
赵策道。
“万事小心。”
老狱卒拍了拍人熊的脑袋,一人一兽几天相处下来,已经非常熟络,他一个动作,人熊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人熊朝着渐渐远去的赵策嘤嘤叫了几声,恋恋不舍地跟着老狱卒朝着远方慢慢潜行而去。
长风揽月,城墙之上的伏虎城旗帜猎猎作响。
这一段城墙之上共有三十名弓手,五名刀手整装待发。
在城墙上僵立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三十多名奢家士卒都有些不耐。
接到那个没头没脑的命令之后,他们便开始了森严戒备,但是眼下没有任何动静,根本无人敢在这个时候强行出城,他们便有些懈怠了。
“将军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下达一道这样的命令?”一名刀手擦了擦脑袋上的汗水,夏天城墙之上虽然有风,但并不见得比下面凉快些许。
以往这个时候,他已经回到家中搂着老婆睡觉了,根本不会没事站在城墙之上吹风。
“不清楚。”略微年轻些的蛮族弓手摇了摇头,手中握着的大弓松了松,随后再次抬起指向前方。
他所指的方向是城墙之内,而与之相三五步,背向而立的弓手则是搭弓指向城墙之外,小心戒备:“既然是主人的命令,我等士卒小心遵循就是,没差的。”
“我倒不是不满主人的命令,而是主人似乎从来没有这般好像事前毫无准备,就命令整军行动的时候……”
那名弓手又道,虽然嘴上说着没有不满,心头其实还是有些不爽的。
“你好好当值就好,别那么多废话。”看起来似乎是三十几个人长官的弓手瞪了那个还想嘟囔几句的刀手一眼,而后扭过头去,转向城外——
轰!
一根暗金色铁钩连带着锁链重重朝着他的脑袋上抽了过来!
军官亡魂大冒,手中的弓箭一松,就射了出去。
三十几个人几乎是条件反射之下,抖手射出了数十支羽箭!
几名在城墙外侧的弓手甚至顾不得相互之间言语一声,便立刻朝后退却,躲避那根暗金色铁钩的轰击!
“敌袭!敌袭!”
刀手的嘶吼警戒声响起——
咯吱!
铁钩牢牢勾住了城墙墙壁砖缝,在其余各段城墙之上羽箭纷纷扬扬朝赵策所在这个方向飞驰过来之际——
他已经借助那一根铁钩勾住城墙的作用力,猛然拉动自己的身体,一跃而起,朝着城墙之上扑杀而来!
“这什么东西!”
之前嘟囔着的刀手此时更加不堪,一屁股坐在了城墙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身后‘长’着两个金色铁钩,面容漆黑不似人类的少年即将跃过头顶城墙!
嗖嗖嗖……
第二波羽箭再次朝着赵策疾射而来!
赵策脸孔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蛮族人之弓箭不比他曾于朝朔见识过的,由曾经的墨家制造而出的远程攻击武器,无法带给他伤害。
少年的身体在半空中翻转,两条手臂猛地抖动,其上一条条粗大的锁链顿时脱离手臂,环绕着他周身旋转起来,将所有羽箭尽数屏开,而后跃入城墙之内。
腰背发力,还牢牢嵌入城墙砖缝之中的暗金铁钩猛地带起了一大片砖石,被少年拖回来,几个翻滚之间,已经再度缠上他的腰肢!
少年于角斗场之中一番磨砺,虽然内家修为无甚增长,但是身体灵活度,对于兵家各兵器流派的技艺掌握程度高出曾经不止一星半点。
因而才能将三根有锁链连接着的暗金铁钩如臂使指!
而其本身的重量,对于一个以龙骨塑化身体骨骼,已经不能用品阶来评定的【应龙】血脉的武者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抓住他,不要让他跑了!”
城墙之上最高长官立刻下达了命令:“通知那些封锁伏龙城内各条街道的奢家士卒,一旦看到一个白发身背铁钩的人,拼尽全力,也要将之抓住之后格杀勿论!”
“是!”
大批士卒应命,沿着一条阶梯走下城墙,向在城内不断逃窜的少年追击而去。
但是他们根本无法锁定少年的身形,在跃入城中之后,少年的身影在阴暗角落几个翻转,已经消失不见,连个人影都看不到,还谈什么追杀。
奢家士卒漫无目的地涌入每一条街道之中,搜寻着少年的身形。
而同一时间,一匹战马驼负着其上的大夏阴兵,由城墙之下,向角斗场火速赶去。
他必须将‘白发秦人’出现在伏虎城墙的消息带给君上。
阴兵是猝死的猛士之魂经过某些秘法被封印于具体事物之中,在宿主咒令之后,便会于几年甚至几千年后复苏。
这些大夏阴兵的宿主咒令是那一方小鼎,不是水脉皇帝。
遵从水脉皇帝的命令,是因为它们拥有生前的记忆,并且可以掠夺生人躯体,继续修炼武道,如同活人一般生存在世间。
但是强大无比的阴兵依然由其致命的弱点,这个弱点建立在阴兵猝死的原因是什么。
比如若阴兵因溺水而死,在现世之后仍然难以逃脱遇水则魂飞魄散的命运。
大夏阴兵有两个弱点:擅于秦兴兵戈者死,遇夏则灭。
这是它们不可违逆的‘天’,逆则死。
这两个弱点,前者虽然阴兵此时是在对付赵策,但是并非自己亲自动手,因此便在无形之间被化解掉。
至于后者遇夏则灭,这是阴兵们自己都不清楚的原因。
大夏是它们的祖国,为何自己为遇‘夏’而灭,这个问题无法找到答案。
每一个阴兵都尽力不去思考这个问题。
阴兵策马在街道上奔行,而他却与赵策正好一道。
少年自一个角落之中走出,看了一眼那个‘奢家士卒’的战马奔行的方向,心头一动,便迈开步子,朝着‘奢家骑兵’扑杀而去!
不能任由自己潜入城内的消息被散播得满城皆知!
阴兵猝然听到身后的呼呼风声,心头一凉,猛地策马向前数米,而后勒马转过马身,手中斩马大刀指向那个凌空扑向自己,面容漆黑的少年!
“你速速离去,不要耽误我办事,我可饶你不死!”
阴兵色厉内茬道。
实际原因则因为他根本不敢同这个白发秦人相争,相争则自己必死无疑,魂飞魄散!
赵策心头茫然,不过手上动作却没有片刻迟疑,一条锁链抖了出来,暗金铁钩直取战马之上的‘奢家骑兵’首级!
“敢尔!”
阴兵爆喝一声,再次策马倒退,希望借助自己这一声爆喝吸引其他蛮族士兵接近过来,将这个少年绞杀当场!
与‘天命复苏’之人对抗,他神经紧绷。
赵策感知之海内,神念之轮从中落到人体中枢位置,将他的身体渲染成一片金色,速战速决,不能有任何拖延!
但是——
在赵策神念运转之际,那名策马倒退的‘奢家骑兵’却止住了后退的战马步伐。
呆呆地立在了原地。
他的眼前同样是金光盛放,只是其中头戴帝皇平天冠,穿着五爪黑龙袍服的青年令他觉得那么熟悉。
其虽然脸孔模糊,但是身上的气息却与水脉帝皇如出一辙。
不,比水脉帝皇的气息强盛了数倍不止!
大夏开国皇帝,面容总被云气遮盖,无人得窥真容。
但是其气息却根本无可模仿。
大禹……
禹皇……
君上……
阴兵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明白。
他的身体在这金光缭绕间崩散。
遇夏则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