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李纨一家如何商议日后,那太后心中自有一番思量。
孙太监祖上乃军功世家,与太后祖上本是通家之好,谁知那外族入侵,孙太监之父带兵却遭惨败,又有人暗中指证孙父与敌国勾结,先皇一怒之下将孙府上下满门抄斩。太后使尽了法子才将孙太监保下,先皇却硬是将他净身做了太监。
太后虽是无奈,却到底不敢轻举妄动。孙太监不信父亲乃叛国之徒,但苦于身陷深宫,无计可施。好在有孙父昔日同上战场的朋友明察暗访,拿到了真正的内奸。
先皇甚为愧疚,为孙父平反,可孙太监此刻已不是全人......
寥寥几句话,不过将此事略略说过。
太后歪在榻上想着,仍旧能感受到当初的云涌风起,实实令人惊心动魄。那孙老将军戎马倥偬时,先皇对其十分倚靠,他赤胆忠心一辈子,临了,却是这么一个结局。也难怪孙太监心中放不下。
可这些怪谁?为了稳固皇位,将万人之军送入敌手,不过是做皇帝的卸磨杀驴,玩些鸟尽弓藏的把戏罢了......
太后咧嘴嘲讽一笑,如今这些军功起家的世家名门,哪里还有教导家族子弟秉承祖上之风的。俱都是依红偎翠,走马逗狗,以消皇帝疑心。
太后翻了个身,慢慢思忖,这皇后心计是有,却仍是嫩了些,即便想要替自己儿子拉拢李守中,又怎能当着皇帝面说出来!况且李纨这孩子指不定要被当今送给哪家做了人情......倒是可惜了这个孩子,只盼着给她个好身份,日后便是看她自己的了。太后自嘲,当初为了陷害贵妃,扶持自己儿子上位,连亲女也能舍了去!哼!老了老了,倒是心越来越软......皇宫里有的只是谲诈诡魅的伎俩,但愿那丫头能放聪明些罢......
若有人身具读心术,定会赞叹,太后这种历尽沧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中枭雄,居然也偶尔会有仁慈之心。
第二日,宫中下旨,只道是李守中之女秉性敦厚,深得太后喜爱,故认做孙女,承欢膝下。又派人摆了全副执事接李纨入宫。
李纨无奈,换了郡主服饰,带着素云一人入宫。自有皇后贤良大度替李纨配了宫娥、嬷嬷、小太监,将其安排在太后身边住下不提。
且说,李守中进了三品官,任御史大夫。皇帝又时常召见李守中,一时风光无两,便是太子与众皇子也派人相请。
李守中哪里碰过这些,真真是晕头转向,他素来好脾气,虽是不喜这些人,却也不愿得罪。无法可想,便报了病,在家休养。
皇上心思如海,知道李守中想要明哲保身,仍派人传了口谕曰:“爱卿欲病到几时?还是尽快好起来,免安顺郡主担心。”
李守中诚惶诚恐,只道自己不过是小病而已,明日即可上朝,请陛下不要太过挂怀。
待打发传旨太监离开,李守中方喘了口气,暗道:“如今女儿倒像是个人质了,也不知圣上想要我做甚么。”
李睿到家,便叹气不已,直跟李守中诉苦,道:“如今这国子监也不敢去了,哪里能进学呢!人人都是来攀交情的,今日若不是儿子跑得快,怕要被人拉去秦楼楚馆了......”
李守中捻须一笑,道:“谁叫你去,你便去,如今也不怕圣上怪罪下来......”又将圣上口谕告诉了李睿。
李睿低头沉思片刻,忽道:“莫不是圣上要废......”
李守中打断道:“慎言!”顿了顿,又道:“如今圣上将纨儿捏在手上,咱们绝不能掺到......里去!”
李睿点头,过了半晌,又发愁道:“妹妹不知现在怎样了。”
李纨听了孙太监的话,便半天没做声,她怎舍得智哥儿上战场,那又不是网游pk,死了下线又能重头再来。但这孙太监实在得罪不得......她思忖良久,方缓缓道:“孙总管乃皇祖母身边的老人,李纨并没甚么信不过的,只等我与弟弟说罢。”
孙太监抬抬眼皮,又恭谨道:“郡主,男儿大丈夫当顶天立地,若时时将他藏在人后,未必是好。”
李纨正色道:“孙总管,纨儿虽是小女子,却并非那愚昧的,只待问了弟弟,若他同意,李纨自然不干涉,哪有拦着他,不叫他出息的道理。况且,孙老将军的威名,小女子也曾耳闻,若智哥儿能得孙总管教诲,也是幸事。”
孙太监如何不知道李纨这是缓兵之策。他本就是执拗之人,不然一个天子骄子被净身,成了最底层的人,这些年又怎么能挺得过来。那孙太监打定了主意便不退缩,纵然李纨说得天花乱坠,仍旧不信,李纨见了直叹气,问道:“孙总管,你想要我如何?”
孙太监道:“郡主若同意,老奴便亲自去问问智哥儿。”李纨无力,只挥挥手,道:“孙总管自去罢。”孙太监仍不走开,李纨皱眉道:“孙总管还有甚么事,一并说了罢。”
孙太监却正经道:“郡主英明,请郡主给李大人写封手书罢。”
李纨气鼓鼓地瞪着孙太监,孙太监似没瞧见,仍旧面无表情。李纨到底瞪不过孙太监,人家瞧都没瞧自己,半晌一口气泄下来,回头有气无力地喊道:“素云,伺候笔墨。”
孙太监上前道:“郡主,老奴来伺候便好。”
李纨也不再与那孙太监争,只言简意赅地写了,孙总管乃原孙老将军之后,如今与李智甚为投缘,欲收其为徒,若智哥儿愿意,便不必阻拦云云。
李守中从孙太监手中接了李纨的信,看过之后便起身对孙太监施礼,道:“原来孙总管乃名门之后,失敬失敬。”
孙太监忙还礼,又道:“李大人折煞孙某了,不知孙某能否......”
李守中垂头沉吟片刻,便道:“既如此,只要小儿愿意习武,李某不会阻拦。”
叫人去将李智喊了过来,把那前因后果与李智说了清楚,又一字一句强调道:“智儿若是愿意,为父绝不阻拦。若是不愿意,谁也不能强迫你。”
李守中意思是叫那李智自己推拒了孙太监,哪知李智一听‘习武’二字便两眼放光,哪里还听得出李守中言外之意,立马道:“儿子愿意随孙大叔习武。”
李守中听见,登时张口结舌,欲待反悔,却是有损御史大夫的颜面。孙总管本做好了死缠烂打的准备,见了李守中如此模样,不禁心中大乐,摸摸李智的脑袋,笑道:“咱们习武之人没那么多讲究,叩三个头,改口称师父罢。”
他生怕李守中狡猾,自己好容易找到的徒弟不能丢了,遂当机立断叫李智拜了师。事已至此,李守中也是无法,只好眼睁睁看着李智拜了师,又道:“孙总管平素哪有时间出宫?”
孙太监一笑,道:“李大人不必担心,孙某自有办法。”见李守中面色不虞,又笑道:“李大人门风不错,教养的儿女个个出色。特别是郡主,说话讨喜,太后与皇后都很是喜爱。”
李守中叹口气,暗道:“这如今,也不知道纨儿进宫是福是祸了。”
李纨自进宫,便时时呆在太后身边,不多行一步路,恨不能消失在众人眼前。无奈一个义女,却养在太后面前,正宗皇女们怎不嫉妒,没事也要找点事出来。李纨心中烦躁,却是无可奈何,只步步退让,只尽心调养太后身体,并不抱怨。
太后也在时时观其言行,见她不管遇到何事,皆是处之淡然,便又喜欢了三分,遂拨了个宫女给李纨,又笑道:“你别看她长得文弱......还是很不错的!”
那宫女便对着李纨叩拜,口称:“奴婢见过安顺郡主,请郡主赐名。”
李纨大惊,登时站起身来,对太后福身下去,不言语。
李纨在这世道已知规矩,若给这宫女赐名,这宫女便是彻底认自己为主,一辈子荣辱都只随着自己了,这太后赐下的人,再怎么说也应是认太后为主,哪能轮得到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郡主。
太后叹口气,亲自将李纨拉了起来。又挥退众人,道:“纨儿不必这般,你是个可人疼的,既是聪慧,也该明白,哀家......哀家已经走到了女人的至高位,别无所求。”皇宫里的人说话,都能转上十七八个弯,太后这话已经算是说得透彻了,不过是告诉李纨不必害怕自己,李纨对自己来说毫无利用价值罢了。
李纨慢慢抬起头,思忖片刻,道:“皇祖母说得,纨儿都明白,这宫里......”顿了顿,又稳了稳心神,忽的咬牙又重复道:“纨儿都明白了!皇祖母安心。”
转眼见那宫女依然跪在地上,神色不动,遂笑道:“既然如此,便叫邀月罢?皇祖母说呢?”
太后见李纨恢复了常态,便点点头笑道:“这名字倒是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