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见了便知道果然让晴雯说中了,瞪了晴雯一眼道:“小蹄子,就你长了一张乌鸦嘴!”
晴雯笑道:“我的嘴若是真这么厉害我现在就替你咒大老爷死了如何?”
鸳鸯禁不住又笑了,随后一脸厌恶的看了她嫂子一眼说道:
“这个娼妇,专管是个六国贩骆驼的,听了这话她哪儿有不奉承去的?
说话之间,鸳鸯嫂子已来到跟前,笑道:
“那里没有找到,姑娘跑了这里来!你跟了我来,我和你说话。”
茜雪晴雯都忙让坐。他嫂子只说:“姑娘们请坐,找我们姑娘说句话。”
二人都装不知道,笑说:“什么话,这么忙?我们这里猜谜儿呢,等猜了再去罢。”
鸳鸯冷笑道:“什么话?你说罢。”
他嫂子笑道:“你跟我来,到那里告诉你,横竖有好话儿。”
鸳鸯道:“可是太太和你说的那话?”
他嫂子笑道:“姑娘既知道,还问我做什么?快来,我细细的告诉你,可是天大的喜事!”
鸳鸯听说,立起身来,照他嫂子脸上下死劲啐了一口,指着骂道:
“你快夹着你那比嘴离了这里,好多着呢!
什么‘好话’?又是什么‘喜事’?
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的丫头做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他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
看的眼热了,也把我送在火炕里去。
我若得脸呢,你们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封就了自己是舅爷;我要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忘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去!”
一面骂,一面哭。茜雪晴雯忙拦着劝他。
她嫂子脸上下不来,因说道:“愿意不愿意你也好说,犯不着拉三扯四的。
俗语说的好:‘当着矮人,别说矮话。’姑娘骂我,我不敢还言;
这二位姑娘并没惹着你,‘小老婆’长,‘小老婆’短,人家脸上怎么过的去?”
晴雯听了怼道:“你倒别说这话,她也并不是说我们,你倒别拉三扯四的!
你听见那位太太、太爷们封了我们做小老婆?
况且我们两个,也没有爹娘哥哥兄弟在这门子里仗着我们横行霸道的。
他骂的人自由他骂去,我们犯不着多心。”
鸳鸯道:“她见我骂了她,她臊了,没的盖脸,又拿话调唆你们两个。
幸亏你们两个明白。原是我急了,也没分别出来,他就挑出这个空儿来!”
鸳鸯嫂子自觉没趣,赌气去了。
鸳鸯气的还骂,茜雪晴雯劝他一回,方罢了。
却说鸳鸯嫂子出了园子便又寻着邢夫人说道:
“不中用,那丫头不但不领情,还狠骂了我一顿!
茜雪晴雯那两个小娼妇也帮着抢白我,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不敢回太太。
太太同老爷商量着再买吧,谅那小蹄子也没有这么大的造化!”
邢夫人听了不由得大怒,鸳鸯不过一个家生子,怎么这么不识抬举!
还有,怎么又有茜雪晴雯两个?
是了,定然又是贾瑞在后头捣鬼使坏!
可一时又找不到鸳鸯的父母,只得先回去跟贾赦说了一回。
贾赦本来都等着做新郎官了,心情大好正在吃酒。
没想到一个小丫头居然敢给脸不要?一时怒火中烧,让人把鸳鸯的哥哥金彩叫了来。
金彩来了贾赦便骂道:“和你女人说,让她再去告诉那小丫头,就说我的话:
自古嫦娥爱少年,她定然是嫌我老了吧?
大约她心里头恋着少爷们,是贾瑞还是宝玉?说不定还有贾琏!
告诉她早早死了这条心吧!我要她她不来,谁敢收她?
若是她想着老太太疼她,将来到外头去聘个正经夫妻,你让她细想!
凭她嫁给了谁还能逃出我的手心不成!
除非她死了,或者去当了姑子我就服她,不然趁早回心转意,省了多少麻烦!”
金彩不敢不应,只得答应着去了。
也不敢再让他女人去和鸳鸯说,让人把鸳鸯叫出来亲口说了。
把个鸳鸯气的无话可回,想了一想,便说道:
“我便愿意去,也须得你们带了我回声老太太去。”
他哥嫂只当回想过来,都喜之不尽,他嫂子即刻带了他上来见贾母。
可巧王夫人、薛姨妈、李纨等姊妹并外头的几个执事有头脸的媳妇,都在贾母跟前凑趣儿呢。
鸳鸯看见,忙拉了他嫂子,到贾母跟前跪下,一面哭,一面说,把邢夫人怎么来说,园子里他嫂子怎么说,今儿他哥哥又怎么说统统说了一回。
“因为不依,方才大老爷越发说我‘恋着瑞二爷宝二爷琏二爷’.
不然,要等着往外聘,凭我到天上,这一辈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终久要报仇。
我是横了心的,当着众人在这里,我这一辈子,也不管什么二爷三爷五爷的,横竖不嫁人就完了!
就是老太太逼着我,一刀子抹死了,也不能从命!
伏侍老太太归了西,我也不跟着我老子娘哥哥去,或是寻死,或是剪了头发当姑子去!
要说我不是真心,暂且拿话支吾:这不是天地鬼神、日头月亮照着!嗓子里头长疔!”
原来这鸳鸯一进来时,便袖内带了一把剪子,一面说着,一面回手打开头发就铰。
众婆子丫鬟看见,忙来拉住,已剪下半绺来了。
众人看时,幸而他的头发极多,铰的不透,连忙替他挽上。
贾母听了,气的浑身打战,口内只说:
“我通共剩了这么一个可靠的人,他们还要来算计!
一个个的表面上孝顺,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顺,暗地里盘算我!
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来要。
剩了这个毛丫头,见我待他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他,好摆弄我!”
屋里众人都不敢言语。
贾母骂了一回又说道:“去把大太太请来,我当面跟她说!”
便有婆子去请邢夫人,众人都找借口回避了。
一时邢夫人来了,已经听婆子说了个大概,进屋只能硬着头皮给贾母请安。
贾母冷哼一声:“我听见你替你老爷说媒来了。
你倒也‘三从四德’的,只是这贤惠也太过了!
你们如今也是孙子儿子满眼了,你还怕他使性子。
我听见你还由着你老爷的那性子闹。”
邢夫人满面通红,回道:“我劝过几次不依。
老太太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我也是不得已儿。”
贾母道:“他逼着你杀人,你也杀去?
如今你也想想:你兄弟媳妇,本来老实,又生的多病多痛,上上下下,那不是他操心?
且鸳鸯是我一日都少不得的!
你回去和你老爷说去,他要什么人,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一万八千的买去就是!
要这个丫头,不能!留下他伏侍我几年,就和他日夜伏侍我尽了孝的一样!”
邢夫人听贾母说话如此重了耶不敢再说。
乖乖低头让贾母骂过瘾了才去。
贾母本来身子就不大好,虽然是痛快了,到底觉得心里头憋闷,胸口有些发疼,不免又喊人来服侍着躺下了。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