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槛寺。
正殿中有些昏暗,清净法身毗卢遮那佛、圆满报身卢舍那佛和千百亿化身释迦牟尼佛三尊佛像居高临下的俯瞰正在蒲团上咏经的小和尚,又似乎在笑看芸芸众生。
一个老妇人颤巍巍的拄着拐杖在一个年轻女子的搀扶下进了大殿。
“宝玉!我的宝玉啊!”老妇人见了小和尚似乎年轻了十岁,紧走两步跪在他身边搂着脖子就哭了出来。
贾宝玉只睁开眼看了一眼王夫人便又将眼闭上了。
不知是真的了断了红尘还是不忍心看着王夫人昔日那张养尊处优的富贵脸如今干瘦枯瘪宛如一个老妪。
看着王夫人浑浊的老泪纵横,一旁的袭人也不禁潸然泪下。
“我的儿!你睁开眼看看你娘啊!宝玉!”
“阿弥陀佛,女施主是来布施的还是来做法事的?”
“宝玉!娘是来接你回家的。”
“宝玉?”贾宝玉睁开眼看着面前的三世佛道:“至贵者宝,至坚者玉。吾有何贵?吾有何坚?
女施主,这世上再无宝玉一人,所剩的唯有小僧。小僧法号无根。”
王夫人哭道:“宝玉我知道夏金桂死了你心里头难过,可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难道你还真为了一个破货就看破红尘了?”
听到夏金桂三字,贾宝玉的眼角不由得一跳。
自从被夏金桂一纸诉状告上公堂之后,贾宝玉凭借着自己出众的个人魅力居然感化了夏金桂,不但在顺天府撤了状子,两人竟然重归于好如漆似胶起来。
可夏金桂虽然被薛家休了,到底也曾经是薛蟠的太太,这传出去不成了笑话?
王夫人因为这件事着实苦口婆心的劝了一回,甚至不惜以死相要挟。
怎知宝玉不知被夏金桂灌了什么迷汤,竟是半句话也听不进去,反而扬言要同王夫人断绝母女关系。
王夫人百般无奈,只能让二人过上了没羞没臊的生活。
可夏金桂哪里是省油的灯?因记恨王夫人阻拦自己同真爱宝玉在一起,又得了宝玉的恩宠,自然想着法子的挑刺挑理,搞得荣国府如同昔日的梨香院一般鸡犬不宁。
夏金桂还寻各种借口把以袭人为代表的一群丫鬟都打发了。
王夫人被更是夏金桂气得不知死过去了多少回,怎奈宝玉只是一味偏袒夏金桂。
好在王夫人意志力顽强,竟然挺了过来。
然后天公不作美,谁想不出一年,夏金桂竟然身患奇疾,浑身溃烂生出许多脓疮来。
寻医问药也不知花了多少银子都不见好,夏金桂苦挨了一年竟然撒手去了。
王夫人本以为这回宝玉可算是可以再给自己找个靠谱的儿媳妇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了,谁想到宝玉对夏金桂一往情深,因金桂的死竟看破红尘,居然剃了头出家了。
“宝玉,快跟我回去吧,你看我都把袭人给你找回来了……”
宝玉长叹一声道:“太太叫错了,贫僧如今法号无根,昔日那颗凡心早已死了。”
王夫人哭求道:“宝玉,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了,你出家也好,好歹得给咱们贾家留一条根呐!”
贾宝玉突然泪崩:“老子叫无根,无根!你不懂吗?老子自己的根都烂没了,怎么给你留?”
“这……这是真的?我的儿……”
贾宝玉猛地站起身来将身上的僧袍往两边一扯把裤子往下一拉:“自己看!这下可信了吗!”
王夫人失魂落魄的回到了荣国府,整个人宛如一具行尸肘肉,唯独宝玉的怒吼在他耳边久久回响:
“都是你的错!你为何要害林妹妹?为何要逼三妹妹?为何要得罪贾瑞?”
她错了?难道她真的错了?自己活了五十多岁,自打有了宝玉之后,哪一件事、哪一句话不是在为了宝玉着想?
怎么就换回了这么个结果?
贾政被气死了,临死之前都一点也不把自己当成太太看,而是躲在赵姨娘的屋里。
大女儿元春深居宫中再也不愿同她这个生母有一丁点的联系。
大儿子贾珠死得早,留下一个寡妇媳妇李纨拉扯着唯一的孙子贾兰在荣国府里苦熬了十年,结果李纨带自己钻了贾瑞的被窝不说,还带着贾兰也要认贾瑞当干爹!
探春那丫头更不必说,自打进了宁王府就没再来看过自己一眼,简直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跟贾环那混蛋小子一模一样!难怪都是赵姨娘那**生下来的种!
而自己最疼的宝玉现在这等模样,还在心里责怪自己。
王夫人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揉碎撕裂了。
“咳咳……太太回来啦?”陪房周瑞家的小心翼翼的在门口说道。
王夫人擦了一把眼泪,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问道:“什么事?”
周瑞家的挪进屋里说道:“是北边庄子上出了些小事……”
王夫人一听心里便不耐烦了:“怎么回事?是又遭了灾了还是被抢了?”
自从贾瑞推行新的什么狗屁土地税法后田庄再也不是最稳妥的产业了。
不论爵位职务,只要名下有土地就得缴税,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而且土地越多缴纳的税也越高!更让王夫人想不通的是分明是苛政,朝中却有不少人都支持!
好在这二年荣国府人口也少了,花销也没什么了,就算庄子上出点什么事也不像以前那般伤筋动骨了。
王夫人甚至在想要不要也跟着其他地主学学,把土地卖了,然后在神京中多置办几处房舍铺面,然后踏踏实实的吃租金得了。
周瑞家的咬了咬牙说道:“回太太的话,方才北边庄子传回信来,乌进忠他……跑了!”
王夫人听了蹙眉啐道:“好个没良心的混账奴才!给咱们府上打理了几辈子的庄子,何时亏待过他?
如今家里不过是略有些不好,他就先跑了!罢了,再找个稳妥的人去接管就是了。
不如就让周瑞去吧!”
周瑞家的吭哧半天才说道:“太太……已经不用费心让人去了。”
王夫人一愣:“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