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真是有缘分唉,她去办女子中学,我在幼稚园,按照时髦的说法,我们都是教育界。”甘露露眨着大眼睛,多少显得有些没心没肺。
没心没肺的甘露露,坚持要等小女孩身体好起来,再离开幼稚园,张清如不能勉强,只好随她去。
两个人商量好,过几天张清如再来接甘露露。
离开前,刘园长对张清如千恩万谢,要不是她及时带着盘尼西林出现,小女孩一定会没命。
张清如感觉钱也不是自己出的,买药的路子也不是自己找的,自然不好意思受这份夸奖,连忙推辞。
两个人讲了半天,张清如直到离开才意识到,这个普普通通的,甚至有些唠叨的刘园长,是‘红党’。
刘园长和唐英杰一样,都是普通上海市民,好像你在每一个转角都会碰到他们。
就连苏欣,大部分时候,看起来都是办公室里普通的女职员,百货公司里买买东西,买菜要讲价,会尖酸刻薄的评价同事。
别说‘红党’的影子,连‘华北王’女儿的影子都没有,平凡的随时可以隐藏进人群。
可是就是这些人,站在枪口前,连跪都没跪,高喊着口号,慷慨赴死。
提起那些被枪毙的人,张清如总是心生佩服,却忘了,她站在枪口前,也不曾跪下。
张清如难得过了两天平静的日子,唯一的问题是沈六公子沈闻喜,迟迟不肯来把车开走,也不让她送回沈家。
虽说一辆豪车停在家里,有些扎眼,但真要用的时候,还是方便的。
师母生日,张清如装了十根金条,拎在手袋里,沉得要命,叫黄包车也不方便,放眼望去,只有沈闻喜的轿车最合适。
华姐知道是张清如老师董大康夫人的生日,精心准备了六样寿礼,要张清如拎着,刚好一并放在车上。
车子开到董大康的宅子,董宅也在法租界,两层的小洋楼。
董大康当年参加过民国宪法的修订,地位极高,又在大学教书,学生众多,在法律界名声显赫,平时打官司收费也是极为昂贵。
本应该生活优渥,只是因为他经常资助读不起书的学生,又爱好收集古籍善本,家中积蓄不多。
全靠董夫人应对有度,才不至于捉襟见肘,只是这次为了营救张清如,卖了不少珍藏的古籍后,又耗尽家中积蓄,董夫人才实在周转不开。
这次耿德明执意要为师母董夫人祝寿,实际上也是为了帮助董夫人周转家用。
董夫人觉得不必,又怕伤了耿德明的心,倒是董大康安慰妻子,不必在意,只邀请如今收入丰厚的学生前来,送点贺礼,也不会影响他们的生计。
无奈董夫人只好答应,叮嘱耿德明,发请柬的时候,一定要搞清楚对方的经济状况,不要难为人。
为了省钱,耿德明请董夫人办成家宴,董夫人提前三天就开始在厨房打点上下,生日这天更是不得片刻空闲。
张清如进门的时候,董夫人还在厨房里忙碌,听到张清如来,董夫人连忙迎出来。
“哎呀,清如来啦。”
张清如把寿礼递给佣人,拎手手袋,对师母深鞠一躬,“师母,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你也事业发达,早日找到如意郎君。”董夫人笑着答道,“你老师在楼上的书房,你去吧。”
董夫人转身就要往厨房里钻,张清如连忙拦住,“师母,我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呀?吴妈,灶上的锅你看着哦。”董夫人嘴上说着,人已经被张清如拽进卧室。
“清如,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跟师母讲,师母一定帮你。”董夫人体贴的问。
“师母,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张清如把董夫人拖到梳妆台旁,拉开抽屉。
董夫人愣住了,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张清如从手袋里一根根的拿出金条,整齐的码在抽屉里。
头一两根,董夫人还只是略显惊讶,到了后面简直是大惊失色。
如今金价飞涨,一根金条少说也要值个五六千,十根就是五六万。
那有钱人家不稀奇,张清如她是知道的,刚从监狱里赎出来,前几天还住在亭子间,哪里有这许多的金条。
“哎呀,清如啊,你这是……”
张清如从学生时代,就经常在董家出入,到董夫人敢说自己是看着她长大的,张清如赚钱的本事,她还是知道的。
“你老师说,你给桂兰姐办事,是真的?”董夫人是个传统女性,平日就是相夫教子,对外面的事情并不关心,丈夫和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张清如点点头,“我是给桂兰姐做代理律师。”
“哎呦,青帮的人你怎么敢去招惹呢,上次我问你老师,你怎么不来了,是不是回乡下去了,你老师跟我说,你给桂兰姐做事,不来是怕连累我们,我还说他老糊涂了,你怎么会和青帮的人搅在一起,你一个女孩子,多危险呀。”董夫人絮絮叨叨的说着。
张清如拍拍她的手,“师母,你不要担心,桂兰姐已经离开上海了,我和青帮没什么关系了,这些你放心收着。”
“那也不行,太多了。”董夫人看着金条,总觉得比看着银元啊,钞票呀,厉害许多,晃得人眼晕。
张清如用了点力气,才把董夫人的梳妆台抽屉推回去,“师母,这不多,你和老师为了把我从监狱里救出来,花了十万呢。”
董夫人看着抽屉缓缓合上,心里格外忐忑,“没有十万那么多,你老师卖了几本书,那些书买的时候,没那么贵,只是这些年,听说一直有人在收购,才贵了起来,放在他那书柜上,也不值钱。”
“那都是老师的心爱之物,有机会,我想法买回来。”
张清如神情诚恳,董夫人也深为感动。
“清如啊,你不要还,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董不能受着你们的尊敬,也得把你们当孩子,没有当爹的,见到自己孩子遇到危险,不救的道理,那都是他应该干的,就是老董托的关系不对,让你在监狱里多吃了很多苦。”
董夫人摸着张清如的头发,眼神中尽是关爱,张清如心头一酸,趴在董夫人肩头。
“师娘。”
“会好的,会好的。”董夫人轻声安慰,在别人眼里张清如是雷厉风行的女律师,但在董夫人眼里,她只是像女儿一样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