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啦。”大夫人说得很轻松,就像是要去市场上买小菜。
“我会安排好的。”杜先生看着自己的妻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的看过她。
“知道啦。”大夫人往外走。
杜先生看着妻子的背影,交出了许久没叫过的名字,“沈莹。”
大夫人惊讶的停住脚步,回过身,她的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了,有时候,她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
“我会安排好的。”杜先生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知道啦,啰嗦,走啦。”
大夫人沈莹神情决绝的向外面走去,张清如急忙跟上。
“张律师,以后要麻烦你啦。”
“这是我应该的,杜夫人。”
“以前都叫我大夫人的?怎么突然改口了?”大夫人沈莹好奇的问道。
“因为……,因为今天要带走的是杜先生的夫人,不是其他什么人。”
“自从二夫人进门,就没有人叫我杜夫人了,这要蹲大牢,倒是想起我来了。”
杜夫人沈莹的话,说不出是埋怨,还是感慨,张清如听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张律师,我当年嫁给老杜的时候,老杜还是小杜,是青帮里一个小人物,桂兰姐身边的手下,我想嫁给青帮的人,一辈子都要担惊受怕的。”
杜夫人沈莹边下楼梯边说,走到一楼大厅,她看着天花板上,曾经挂着吊灯的钩子,“我不喜欢吊灯,喜欢的是二夫人。”
张清如猜不透杜夫人沈莹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么一句话。
沈莹又说了一句,让张清如觉得别有深意的话,“桂兰姐……过得好嘛?”
“华姐说,桂兰姐过得不错,很有精神。”
“当年是老杜求桂兰姐做媒的。”杜夫人沈莹仿佛回想起当年。
走到大门口,门外是巡捕房的轿车,刘家强带着几个穿便衣的巡捕,恭敬的站在门口,不像是在抓人,倒像是恭候杜夫人大驾光临。
杜夫人沈莹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杜公馆,几个窗户上,窗帘抖动,那些在盯着她的人,都躲了回去。
“哼,没出息的样子。”杜夫人沈莹回过身,迈步走出大门。
刘家强连忙迎上去,打开车门,“杜夫人请。”
沈莹上车,张清如坐在她的身边。
张清如侧过头,看着沈莹,阳光透过车窗玻璃照在她的脸上,常年吸食大烟,毁了她的容貌,但她的五官依然能看出当年应该是个美人。
巡捕房里,所有的巡捕都站在走廊里,恭候杜夫人的到来。
给刘家强天大的胆子,他也没有胆量审问杜夫人,恭恭敬敬的把杜夫人请进牢房。
还坚持让张清如进去转了一圈,证明牢房窗明几净,巡捕房上下一定会照顾好杜夫人,请杜先生放心。
“姐姐,这案子不是我们起诉,是检察官起诉,最后怎么样,全凭你自己的本事啦。”
张清如笑了,这种毫无证据的起诉,她有信心打赢。
回到律师事务所,张清如开始准备材料,等待起诉,她甚至打听到起诉的检察官是王维民。
但这一切准备都白费了。
在一个清晨,杜夫人沈莹,安静的死在牢房里,无声无息,巡夜的看守甚至没有注意到她生命的消失。
刘家强吓得魂都快飞了,第一反应就是去找张清如救命。
“找我干什么?找医生!”张清如对着电话大吼。
刘家强带着哭腔回答:“来不及了,人已经死了,都凉了。”
“那也要找医生诊断死因!”
等张清如赶到四马路巡捕房的时候,杜先生已经坐在休息室里失魂落魄,刘家强站在一旁瑟瑟发抖。
牢房里,不但有医生,还有法医在,竟然连金医生也在。
“金医生,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看,是不是传染病。”
张清如把金医生拉倒旁边,压低声音问:“查清楚了嘛?死因是什么?”
金医生无奈的笑了,“杜夫人身体不好,又常年抽大烟,突然不抽了,当然受不了。”
“杜先生,有让人把烟送进来。”
“她忍住啦,一口没抽!”
张清如望着牢房床上,盖着白布的杜夫人。
抽大烟的人,一旦断掉大烟,会非常痛苦,难受的就地打滚,用头撞墙,这种痛苦,杜夫人竟然忍住了,大烟摆在她面前她都没碰。
为什么能做到这种地步?
张清如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种想法,但是每一种,似乎都不是正确答案。
几个医生公推,让胆子最大的大金医生去通知死者家属。
金医生大大咧咧的走进休息室,坐在杜先生面前,就和在医院里一样。
“我夫人,为什么会死?”
“如果杜先生你说病因,我们一致认定是心衰造成的猝死,会写在死亡证明上。”
“为什么会死?我问你为什么会死?”杜先生愤怒的拍着眼前的桌子。
刘家强被他的失态吓坏了,惊慌的看着金医生,希望他快点给个答案,让杜先生息怒。
“不想活了,你夫人不想活了。”金医生直接回答,又把刚才说给张清如听的话,又说了一遍。
杜先生听完,什么也没说,只是站起身,走出巡捕房。
沈莹的葬礼隆重而盛大,杜先生仿佛用这种方法来表达对自己这位原配夫人的歉意。
仪式过后,杜先生把张清如请到自己的书房。
“张律师,有人在你的办公室放了窃听器。”杜先生点燃一根雪茄,慢慢的说。
“我知道,发现的时候,就拆掉扔了。”
“那是南京的人安装的,他们录下来我和你说的话,作为我谋害黄老板的把柄。”
“那些话不能作为证据。”
“但是让青帮的人恨我,足够了。”
张清如不信林副处长的上司,会做无用功,“他们有什么目的?”
“他们最近才拿出来,要挟我,用青帮的路子,帮日本人运输大烟。”
张清如点点头,神情平静。
“看来张律师是知道的,你还记得万福纺织厂嘛?”
“我记得,我接了那些受害女工亲属的委托,第二天,就被当做‘红党’关进监狱。”
“整件事,是方老板送给日本人的礼物。”杜先生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