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也算有点家底,是个开药铺的——跟这个救死扶伤的地方真有点不搭配。
这姑娘整天去他们家抓药,他见了那姑娘,心里就惦记上了。
看得出来,这姑娘精打细算,牙缝里省出来的钱,一分掰成两半花,买的都是糙药——比精药划算,但是熬起来费事儿,她也不嫌。
药铺东家就跟她明里暗里的说,但凡你能跟了我,你婆婆的药不用惦记,有我一口气,到她死了,我都包了。
可姑娘看都不肯多看他一眼。
要叫其他人来说,碰了钉子就差不离了,可那个药铺东家反而被她这个坚贞劲儿给勾起来了,骂骂咧咧的说这辈子还没有他摸不到的女人,到了半夜,他就跳上了她们家墙头,打算来个霸王硬上弓。
婆婆吓的了不得,她出了门,操起门闩就赶他。
药铺东家嬉皮笑脸,还以为她就是做做样子,半推半就,结果被姑娘一门闩从墙头打了下来,还碰上了打更的,姑娘喊着有贼,药铺东家又被打更的给揍了一顿,好险没绑到了县太爷那去。
从此以后,两边算是结了仇。
药铺东家撕破了脸,变本加厉欺负人,药,卖给她多加钱,还大早上跳上他们家矮墙头,就把自己的家伙给亮出来左摇右晃——搁现在来说,就是露音癖,要被景察抓去关的。
在以前,这是对女人最大的折辱,就跟往人脑门上唾唾沫一样。
他还大着嗓门嚷嚷,说我管你是个什么贞洁烈妇,不把你弄到手,我跟你姓。
以前也经常有弱者有罪论,好些个姑娘媳妇,因为自己男人瞅这姑娘入神,早就看姑娘不爽,这会儿算是得了机会了,纷纷扬扬的传,说她就是鞭杆做大梁——不是正经东西。
整天油光水滑的,给谁看呢?还不是自己招来的,这下崴泥,犯上不好惹的了吧?活该!
三人成虎,事情传开了,好些人不信也信了,加上那个时候名头大过天,一个守节的女人摊上这事儿,说啥的都有。
她和婆婆担惊受怕,睡觉的时候,都在枕头边放一把剪刀。
而她这么一上街,等着她的,都是白眼,就连她娘家人听说了,也嫌丢人。
人言可畏,更别说她一个无辜的弱女子了——这脏水,谁受得了?
她弟弟倒是过来给姐姐做主,要揍那个药铺少东家,可她弟弟文质彬彬,也没什么力气,反倒是被人多势众的药铺子给打了个好歹,还嚷嚷着说她弟弟是个贼,上要铺子抢劫来的,要报官砍脑袋。
县官跟这个少东家有姻亲,当然不可能偏向这个姑娘,三言两语把她弟弟投入了大牢。
她心里心疼,可也无计可施,只得上门求少东家,放她弟弟一马。
可少东家嘿嘿一笑,心里很高兴,早先再怎么冷若冰霜,现在还不得跟老子低声下气?
他就跟姑娘说,你看怎么样,风水轮流转吧?你求我不跟你弟弟计较可以,你得拿出点诚意来——怎么个诚意,你自己想辙,我要是不满意,你就重新想。
反正大牢里面什么样,谁都知道,你弟弟身体已经那样了,可拖不了多长时间了。
她就算再坚持贞洁,这会儿也没了主意,她婆婆就劝她,人命最大,反正她儿子也回不来了,实在不行,从了那少东家吧。
她没吭声,自己进屋里鼓捣了半天,就找邻居帮着传话,让少东家放了她弟弟,晚上就能来她们家,她给留门。
这都由着人传话了,不就跟昭告天下的意思一样嘛?这少东家高兴的是抓耳挠腮的,事儿这不就成了吗?于是他就跟县太爷打了招呼,说把人先放了——以后是自己便宜小舅子,赶尽杀绝了不好。
而这附近的女人们听说了,都自发上街,奔着她门上吐唾沫,说她不要脸,跟别的男人装烈妇,看见有钱的就往家里招。
她一概不吱声,也不出门。
等到天擦黑,少东家打扮的人模狗样的就出来了,不少人偷着撑开了窗户瞅着。
果然,少东家进了门,可没成想,那姑娘闺房灯这么一亮,那个少东家当时就惨叫了起来,跟见了鬼似得,四邻八家等的就是这一份儿的热闹,全把脑袋给伸出来了,这么一瞅,只见少东家衣衫不整,光着脊梁就从那姑娘家里跑出来了,鞋掉了一只都不知道,像是在逃命。
好事儿的赶紧出门就把少东家给拦住了,问他到底出了啥事儿了?
那少东家上气不接下气的就说,见了鬼了——她们家有鬼!
这些好事儿的一听,成群结队,就上姑娘家造访——借口说听见动静了,过来问平安的。
那姑娘大大方方的就出来了,瞅见姑娘的人,全都齐刷刷倒抽一口冷气——那哪儿是姑娘,那是个活鬼!
身子还是跟平时一样,娇俏玲珑,可那个脸,坑坑洼洼,完全变了一个样子,谁也没见过那么骇人的一张脸。
而她婆婆在屋里,呜呜的就哭了,说可苦了自己儿媳妇了。
原来,这姑娘眼看着贞洁和亲情不能两全,心一横,就把自己的脸给毁了——她是跟街上要饭的学的。
古代要饭的,有一个讲究,叫“采生折割”,就是诱骗出了小孩儿,把小孩儿毁容,斩手断脚弄残疾,好让他们显得可怜,才能要到钱。
用桐油烧滚了,浇在脸上,趁热糊上火碱,皮肤全会坏掉,燎泡破了,保管能弄成个鬼见愁。
这个罪过,也不是一般人能受的。
那少东家来的时候,灯是黑着的,就闻到了一股子桐油味儿,他也顾不得,就要脱衣服。
可姑娘坚持要点上灯,他一寻思也是,这对姑娘来说,就是洞房花烛夜,怎么也得弄个灯不是,结果灯一亮,他见了这个脸,就吓的从床上滚下去了。
姑娘变成了这样,谁也不再对她抱着想法了。
那少东家虽然心里不服气,可也没法子——现如今,就算把姑娘送他们家里去,他也不可能消受的了。
这事儿在本地,就跟一场闹剧一样,完了就完了——好看的姑娘多得很,这个没了,还有其他的,谁也不记得她当初有多好看了。
只有她婆婆和她弟弟,为她难受,可难受也没用,她的脸是恢复不了了。
她倒是安之若素的,表面上不说什么,只有等夜深人静,才把自己以前的首饰衣服拿出来把玩儿——现在是不敢戴了,戴上,街上人都要说,长成这样,还粪堆戴花——臭美。
不长时间,她婆婆死了,末了淌着眼泪,说自己家对不起她。
她摇摇头,觉得能给男人守节,她挺骄傲的,可没成想,婆婆这么一下葬,她那个没拜堂的男人竟然回来了。
赶上朝廷换代,大赦天下。
那男人瞅着她,不知道她是谁,还为难的问难道祖房被她买了去?
她这才哭了起来,她弟弟赶来,把事情说了,这男人表面道谢,可眼底都是为难——这样的女人,看一眼就费劲,还真要跟她过一辈子?
可你不要她?她为了自己家,把一切都搭上了,真要是不要,还不让人把脊梁骨给戳穿了?
这才是真正的狗熊钻栅栏,进退两难。
为了面子,他只好硬跟姑娘住在了同一屋檐下,表面上相敬如宾,私底下退避三舍,看一下都怕辣眼。
她弟弟给她鸣不平,要给她说理,姑娘蕙质兰心,也知道这个郎君是怎么想的——可她没让弟弟再出头。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她能怎么办。
而就在这个时候,这个郎君,倒是遇上了人生之中的一个重大转折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