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上门,少年却没有流露出太多喜色,“老爷肯定是个富贾人家,不知需要写些什么?”
“嗯,抄录一段《孟子.告子下》给我看吧”,朱由检淡然一笑,这篇孟子的文章中有那段传承千年的经典“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筋骨,劳其体肤,曾益其所不能”。
少年深深地瞥了朱由检几眼,嘴中道:“老爷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
朱由检知道对方肯定是找个地儿运笔疾书,这乱糟糟的酒馆确实不是个写信的好地方,想到这里,他释然一笑,嘴中道:“你且自便,我在这门口等着便是”。
少年颌首正欲离去,可望了望身边的妹妹之后,略一迟疑,还是单臂抓紧,生怕被人抢了过去。
小女孩亮晶晶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朱由检,临到近前,她低低道了声谢。
朱由检不置可否,他在门口等了没多久,就在内侍有些不耐的时候,少年去而复还。
“老爷,你要的文章”
朱由检接过纸张,仔细端详这草草写成的文字。
令人意外的是,少年写的字着实漂亮,其中的每一笔每一划都劲透竹背、锋芒毕露。
朱由检由衷地叹道:“好字,这银子是你应得的”,说罢,他便递出一块十两的银子,这是他刚刚从王承恩那里索要的……
“老爷,多了,不需要这么多”
朱由检将纸张交给身后的护卫,笑道,“你的字值这个价,我还是赚了便宜呢”。
少年犹豫一番,低头看了看面黄肌瘦的妹妹,面色一黯,最终还是接过了那银子,嘴中道:“多谢老爷!”
朱由检不动声色,“这么好的字,可曾进学?”
少年叹了口气,道:“只读过几年书,不过没有功名,如今连路引都丢了”。
朱由检琢磨一会儿,嘴里道:“也罢,你若是有暇,待会儿我让人陪你补办一张路引”。
少年一辑到地,道:“多谢老爷大恩,施琅感激不尽!”
“施琅?”
少年缓缓颌首,道:“正是在下”。
如果换做王腾在此,他一定会大为惊讶,逛个街而已,这都能遇到明末清初数得着的水军大将……
只可惜,朱由检并不知道施琅日后的不凡之处,“补了路引之后你想去何处?”
“我有一姑姑正在山西,我想带着妹妹去投亲”
“远行山西,没有银子怎么成,承恩,再给这少年郎二十两银子”
王承恩不敢多言,只是掏出银子,静待索取。
谁曾想,施琅压根没有取银的意思,“老爷已经给了十两银子,这二十两万万使不得,只要补办了路引,我们兄妹二人省吃俭用一定可以到山西去”。
朱由检见施琅意志坚定,不由得赞叹道:“好小子,不受嗟来之食嘛,嗯,这是我的指环,日后若是有缘,你我再见!”
施琅本不想接,可是,看到朱由检诚挚的目光之后还是接了下来……
京城发生的事情并无太多人知晓,此时,保定城外,卢象升正在浴血奋战,两千名精锐在他的统领下迸发出了绝强的战力。
清军数量虽多,一时半会儿却难以得手。
阿巴泰本想以卢象升为诱饵,迫使明军救援,可是,令人惊讶的是,自始至终,附近城池的兵马都没有奔驰救援的意思。
由此可见,要么城中守将与卢象升不合,他们想借助阿巴泰之手杀死卢象升;要么便是守将定力过人,智谋无双,已经瞧出了阿巴泰的盘算。
阿巴泰宁愿相信前者也不愿守将早有预判,可是,根据已知的情报,临近的守将一定是得了卢象升的吩咐,否则的话,宣大总督有难,他们不敢不救。
“可惜,真是可惜”,阿巴泰出动数万大军冒险出击,为的可是声东击西,击杀卢象升亦或者夺取城池呼应阿济格。
杀伤天雄军数百人?
听上去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战果,可是,相对于阿巴泰而言,这等战绩只能说聊胜于无。
卢象升不死,杀掉再多的人马也没有意义。
不破保定城,阿巴泰大军主力便难以寸进。
如何破关?
强攻,智取,阿巴泰手段尽施,只可惜,无论清军如何进攻,守军总能想出破解之策。
这一次,阿巴泰好不容易凭借广灵军来援的消息制出一个陷阱,引得卢象升出城,本想一举夺城,可是,现在这模样,显然难以成事。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阿巴泰机关算尽,却未能尽如人意,而卢象升也已经羞愤愈加。
堂堂的大明宣大总督,竟然中了建奴的故弄玄虚之计,真是奇耻大辱。
保定被围之后,消息断绝,阿巴泰故意放出广灵军被围的消息,卢象升无法见死不救,只能引军出城,谁曾想,正中阿巴泰下风。
铁骨朵、箭雨轮番倾泻,出城没多久,卢象升所部人马已然折损大半,其余人马虽未倒下,却也人人带伤。
每一刻都有军卒力战而亡,这可是跟随卢象升厮杀数年的老卒呀。
今日就这么折损了?
在王腾大获全胜的时候,卢象升竟然中计了,两千兵马生死未仆。
卢象升的心在滴血,唯有不停的厮杀方能平复他心头的痛意。
“噗噗噗”,血光飞溅,又一名清军倒毙身亡,死在卢象升枪下的清军早已经超过了十多人,以他的个人勇武,若是抛弃军卒独身逃窜,足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全身而退,可是,卢象升却不想逃。
身受皇恩,岂能枉顾?
城中依旧有两千人马,他们是守住保定的保证,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正因为天雄军一分为二,所以卢象升才会实力大减,被清军围困。
守军不敢轻举妄动,卢象升还有援军吗?
此时天色渐亮,卢象升一人一枪如入无人之境。
阿巴泰看罢,颇为叹息,“卢象升倒是明廷的擎天一柱,只可惜此人不能为我大清所用!”
五百步开外,卢象升已经陷入重围。
一名清军统领已然迎上前去,一味的放任卢象升厮杀,只会凭添伤亡,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阿巴泰不愿麾下军卒葬送卢象升之手。
清将出击,最不济也能缠住卢象升,使其难以分心。
红彤彤的日头在东方崭露头角,千万条彩霞映射而下。
保定城头,守军屏住呼吸,在视线的尽头,清军将卢象升的兵马围的水泄不通。
有的军将忍耐不住,求战心切:“将军,出城吧,督师生死未仆呀”。
守将心中痛苦,他也挣扎不已,可是,理智告诉他,此时出城,于事无补。
“将军,请战!”
高升叹了口气,道:“你们以为我贪生怕死吗?督师中计,我比谁都着急,可是,着急有什么用?倘若没有另外一支援军出现,仅靠我们,难以成事”。
“王腾的兵马现在到了哪里?”
广灵军来援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城中,守军颇为期待。
“只怕尚未抵达”
众人心中黯然,没有援军,意味着他们只能看着卢象升孤军奋战。
堂堂的宣大总督竟然陷入重围,而城中的守军却爱莫能助,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煎熬了……
就在阿巴泰以为大局已定的时候,陡然间一队红甲军从侧翼杀出。
“咚咚咚”,急促的鼓声震人心肺。
“杀,杀,杀”
人未至,声已闻,这是先声夺人!
“来的是谁?”
自然是王腾的广灵军!
卢象升大喜过望,他狂笑道:“哈哈,来得好,来得好!”
倘若早晚个一时片刻,说不定卢象升已然遭遇不测了。
千钧一发之际,广灵军出现的可谓恰到好处。
清军侧翼薄弱,广灵骑军抓住这一点,强攻猛打。
谁也没想到卢象升的援军不在城内,而在城外的山上。
毫无防备之下,清军隐隐有些慌乱。
援军终于来,督师有救了。
保安城头,众将齐声欢呼,“大人,快快出城吧,我愿做先锋!”
“我亦愿往!”
高升冷静的很:“曹大,你且率本部兵马出城,无论如何也要救出督师”。
曹大重重颌首,“得令!”
“轰隆隆”,城门打开了,曹大率领五百兵马直扑城外。
守军出城了,这本是好事,可是,此刻的阿巴泰却手忙脚乱。
广灵军的数量太多了,他们甫一出现便冲乱了清军的阵势,而包围圈中的卢象升也不是善茬,双方里应外合,清军的包围圈摇摇欲坠。
等到曹大突袭而来的时候,卢象升已经被清军统领死死缠住。
为了以防万一,曹大弯弓搭箭,一箭射出,目标直奔清将。
清将似有所觉,刚要作出闪避的动作,卢象升便趁隙攻来。
无奈之下,清将只得迎战。
忽而,一抹亮光急冲而至。
不等清将有所防备,“噗哧”一声,箭矢便射中了他的眼睛。
“啊呀呀,眼睛,我的眼睛!”
清将左目中箭,惊怒交加。
卢象升有心痛打落水狗,只可惜,四周的清军护得周全,他无法得手。
谁射的冷箭?
暗箭伤人不够磊落,可是却解了卢象升的燃眉之急。
清将无奈退去,正蓝旗兵马攻势渐缓,反倒是天雄军发起了反击。
趁着间隙,卢象升终于喘了口气,“曹大,此番多亏了你们!”
“大人折煞小人了”,曹大连连谦让,不敢居功。
于此同时,王腾盯着清军大纛,意犹未尽地说道:“阿巴泰就在此处,可要冲杀一番?”
卢象升、曹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起头来。
“不可,清军实力占优,贸然进攻,极有可能陷入困境”
“部众久战已疲,须得好生休整,短时间内只怕难以再战了”
王腾听罢,不无惋惜地说道:“只是可惜了阿巴泰的大好头颅”。
卢象升咬的牙齿“咯咯”作响,“且先容他猖狂几日,待军卒休整几日,我一定取了他的项上头颅!”
曹大不置可否。
这时,清军已经稳下了阵脚,他们在各自军将的约束下甚至步步前逼。
卢象升兵马已然疲惫不堪,援军抵达之后,他们只想早日脱得战团,好生休整。
广灵军虽猛,却长途跋涉而来,早已经又累又疲,指望他们长期鏖战,显然力有不逮。
不过,双方兵马合兵一处之后,实力大增,他们且战且退,急的清军心急火燎,徒呼奈何。
该死的广灵军,都是他们坏的好事!
如果诅咒可以生效,王腾早已经在阿巴泰的诅咒中死了无数次了。
自打保安州一役,王腾大获全胜之后,他便与毛贯密议,其一,让保安州军冒充广灵军驻扎在城外;其二,大肆宣扬广灵军伤亡惨重,轻易不能出战……
其实,在麻痹建奴的同时,王腾已经带领广灵军偷偷北上了。
阿巴泰怎么也没想到,王腾竟敢连夜赶路,毫无防备之下,完全让其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多久,一行人成功退入保定城。
卢象升松了口气,“王腾,刚才你太冒险了,如果广灵军出了纰漏,建奴岂不是长驱直入?”
王腾笑道:“大人乃宣大的中流砥柱,不能有任何闪失,我既然来了,岂能见死不救?”
卢象升不知道如何训斥,“你呀你……”
高升这时候笑道:“督师,你还不知道吧,王参将打了个大胜仗,阵斩近千建奴”。
卢象升大为惊异,“竟有此事?”
“不过是六百首级罢了,算不得什么”
什么叫装逼,这就叫装逼!
卢象升可是堂堂的大明督师,迄今为止也不过斩首三百余。
王腾出战不过数日就有这等战果,当真羡煞旁人……
城外,阿巴泰本想趁势攻城,可是,守军的力量不降反增,他只得放弃了这打算。
不过,阿巴泰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使人传出谣言,说王腾已经降了大清,之所以潜入城中,其实是图谋不轨,却是为了充当内应。
如果没有卢象升坐镇,说不定明军真有可能互相猜疑,可是,在卢象升的坐镇下,任何不好的流言都没有市场。
为了自证清白,王腾整日与卢象升待在一处,他将军卒彻底交到了周遇吉、黄得功等人手中。
这时候,卢象升才知道,原来曹氏将曹鼎蛟放到了王腾身边。
有曹鼎蛟背书,自然再无人敢小觑王腾。
试想,如果连曹鼎蛟这等忠烈之后都信不过,还有谁值得信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