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兵部尚书府。
德胜门千户胡大威鬼鬼祟祟地来到了尚书府的后门,没多久,一名面目精悍的男子从院中踱出,“张老爷还有要客,不便相见,你若有事,可以说与我听,我会转述给张老爷”。
胡大威不敢怠慢,“劳烦先生了,就在一刻钟之前,大同总兵官王朴与平虏卫参将王腾意图入城,却被我拦在了门外”。
“喔,你做得很好,我会如实转告给张老爷的”
胡大威讪讪一笑,“我总觉得王朴不会善罢甘休,以他的脾气,多半会从其他的城门入城,到那时候,大人可以治他们一个玩忽职守之罪”。
男子好整以暇地看了胡大威一眼,“张老爷做事,自有他的主张,你就不必多问了”。
胡大威冷汗淋漓,“是小人唐突了,小人这便告辞”。
“去吧,你的勤恳,张老爷全都记在心上”
胡大威千恩万谢,告辞离去。
胡大威离去没多久,中年男子也不紧不慢地入了尚书府。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四名小厮出了尚书府,直奔王朴的府邸……
安州城,四门紧闭,留守的明军严阵以待,阿济格自雕鹗堡入关的情报早已经传了过来。
建奴凶名在外,安州境内的六万多户人家再也不敢怠慢,他们或是举家潜入新建的郡堡之内团结互助,或是暂避到郡城之中等候消息。
虽说卢象升早已经领着六千人马北上保定了,可除了对卢象升抱有强烈信心的人马之外,几乎没有人看好卢象升。
就连安州守将也不例外,在他想来,卢象升虽然有勇有谋,可毕竟麾下兵马过少,据说此番前来的建奴足足有两万骑,如果是在平原作战,起码需要两倍的步卒才可以将其拦阻下来。如今,卢象升的数千兵马充其量能够迟滞一下建奴兵马南侵的速度,当然,能够全身而退的话,已经算是宣大总督御兵有方了。
在这种情况下,就连跃跃欲试的杨嗣昌都已经暂时放弃了寻仇的打算,在他想来,遇上阿济格大举来侵,已经是卢象升倒霉了,就算他侥幸存活下来,可损兵折将的宣大总督又该怎么面对满目疮痍的宣府,怎么向朝廷交待呢?
杨嗣昌甚至已经打算,一旦建奴人退去,他就会勾连一批官员,一同参奏卢象升御土无方!
建奴南侵,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此时,恰逢朝鲜派遣使者求援的当口,大明上下士气如虹,一度咆哮着,要给建奴人一个惨痛的教训。
不过,真正理解国情军力的朝臣们却全体失言了,他们知道,大明的国力早已经在正德年间损耗严重了,别说救援朝鲜这种举国大战了,就连出动数万人马的局部战争都已经伤筋动骨了。
之前,若不是王腾连胜数场,挫败了建奴的阴谋,这时候,朝廷面临的困境只会更深一筹。
对了,听说卢象升已经在前线抵挡建奴,这一次,不知道此人能否抵挡建奴的兵锋。
一时间,大明举国上下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保定,聚集到卢象升身上。
京城,大明天子朱由检瞪着猩红的双眼,他在宫殿内焦躁地走来走去,“张爱卿,你说卢象升他能否为朕守住云内一线?”
云内一线是指以秦岭划分的界限,明朝传统意义上的统治区域就在云内南侧,至于秦岭以北的地方,更多程度上是由游牧民族游猎居住的所在。
从某种意义上讲,只要把建奴人抵挡在云内北侧,就等于御敌于国门之外。
原本朝鲜使者来援,朱由检便心情糟糕,如今冷不丁地传来建奴人南侵的消息,这让他更是寝食难安。
杨嗣昌巴不得卢象升大败而归,那样的话他便可以落井下石,不过,天子发问,自然不能那样回答,“据说此次建奴南下,卢大人早有提防,他麾下兵马更是比建奴骑军早三日抵达了云内,按照卢大人的才能,把建奴人南下的时间多拖延几日的话,还是可以做到的。”
杨嗣昌这是挖坑给卢象升跳!
既然宣大总督早有提防,那么阻拦建奴不在话下,若是建奴冲破防线,那便是卢象升失职!
朱由检不是愚钝之人,只是片刻就想通了其中的意思,他大步来到“舆图”之前,手指保定说道:“为什么我总是感觉卢象升能够给我一个惊喜?”
杨嗣昌心头一跳,他没想到,天子在对卢象升生出猜忌之心之后竟然还对其抱有这么大的期望。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天子是真心喜欢卢象升这个人的才干。
只可惜,卢象升牵连到了杨鹤之死,否则的话,杨嗣昌定会与其结交一番,现在不成了,只能作为敌人了。
杨嗣昌心中盘算着,嘴里道:“陛下所言甚是,只是建奴人来势汹汹,还要令关内严加防范才是”
这一点说到了朱由检的心里去,保定军民不多,产出也很是贫瘠,可关内的昌平、安素就不一样了,那里是京城在北方的屏障,容不得半点疏忽懈怠。
于是,朱由检下令:宣大军将即可奔赴安州一线,抵挡建奴,不得有误!
就在王腾抵达京城的这一晚,保定城,阿巴泰领军而来。
卢象升严阵以待。
建奴的长处在与骑战,他们的短处就是不善攻城。
此番,为了诱敌深入,卢象升故意让明军露出不支之态。
建奴不知是计,果然冲了上来。
阿巴泰太急于求胜了,他已经败了一次了,无论如何不能再败一次了,此番南下,阿巴泰志在必得!
好不容易要绕开王腾,阿巴泰怎能不胜?
明军堡门大开,数百骑精锐已经冲了过去。
前方战事不明,不过,按照常理,既然明军支撑不住,那么,他们很快就应该崩溃才对,可听声音,那里依旧杀的火热。
怎么回事,明人怎么这么顽强?
战况持续的越久,对建奴就越不利。
本以为骑军进入堡门之后,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结束战斗了,可实际上,阿巴泰又一次失策了。
这是卢象升的计策:诱敌深入,聚而歼之!
“天雄军,万胜!”
一名天雄军将大声怒吼,这仿佛一个讯号,不及片刻,原本与建奴纠缠到一处的军卒便急退数步。
“蹬蹬蹬”,在建奴反应过来之前,所有天雄军军卒都躲入了藏兵楼内。
明人怎么逃了?
不是说天雄军是大明精锐吗?怎么逃的这么快?
建奴摸不着头脑,他们搞不清楚明人在搞什么。
不过,机会难得。
拾梯而上的建奴精锐可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手脚并用,很快就跃上了城头。
十个、五十个、一百个,越来越多的建奴涌了上来,他们放眼四望,四下里根本没有明人的兵马。
这就胜了?
不明真相的披甲人已经欢呼起来,他们以为自己赢得了胜利,只有早先与明人军卒厮杀作一处的家伙们却察觉到了几分不妥。
不应该这样,适才明军根本没死几个人,怎么会败的这么快?
其中有诈!
城下,还没等阿巴泰脸上露出笑意,一阵硝烟已经腾空而起。
“不好!”
不用多说,阿巴泰已经瞧出了不妥之处。
“砰砰砰”,近百支火铳瞬间击发,这一处城墙上的建奴成了活生生的靶子。
谁也没有想到,明人竟然会玩这么一出。
成功登上城墙之后,建奴都下意识放松了戒心,谁都不曾想到,危险就在这一刻降临了。
从广灵军处够来的火铳大发神威,整整两百多名建奴避无可避,有的人在死亡的威胁下竟然选择跃下城头。
建奴可没有降落伞,从几丈高的城头上坠落而下,即便能砸到几个垫背的,可跳城的家伙也逃脱不了深受重伤的命运。
不过,比起乱枪穿心之痛,坠城而伤似乎算不了什么。
卢象升只是用了一记险招,轻而易举就歼灭了两百建奴。
城下的建奴部众一时为之胆寒,竟然绕城而走,想由堡门而入。
反正堡门已经打开了,何必要遭罪呢?
抱着同样想法的建奴不在少数,短暂的一滞过后,除了几个愣头青,几乎没有人再试图攀登云梯了。
“明人卑鄙,士气已丧!”阿巴泰心中只有这么一个想法,这时候,所谓的劝阻恐吓都已经没了效果,阿巴泰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堡门内的厮杀上。
只要先行的建奴骑卒冲破明军战阵,那么一切都还来得及。
城头的卢象升露出一抹笑意,他大手一挥,一队队军卒又搬来了成坛成坛的石灰粉。
这是卢象升故意留到现在的杀手锏,今日厮杀,这石灰根本没有派上用场,建奴还以为明军没有这东西,却哪里知道,卢象升一直在等候时机。
这时候,大股大股的建奴聚拢在一起,正是最佳时机。
“放!”
大勺大勺的石灰粉迎风飘洒,混入了建奴的眼睑之中。
惨叫声、喝骂声不绝于耳。
阿巴泰脑中嗡嗡作响,又中计了,明人竟然还有这粉末!
真是该死,可恨!
粗略估算,双眼受伤,辨不清方向的建奴部众起码有数百人。
然而,石灰粉造成的杀伤力却不仅于此。
由于双眼红肿痛疼,中招的建奴都是狼奔犬突,他们四处冲击着自家的队列,引起一片混乱。
卢象升可不会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珍藏至今的毒气坛尽数搬了出来,全部丢到了人群最密集的地方。
这火上浇油的做法让城外的数千建奴完全陷入了混乱之中,有支撑不住的家伙调转过头,开始往回逃窜。
逃兵,有第一个,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仗打到现在,己方人马损失惨重,可却没有取得任何战果,这股气让谁也难以忍受。
阿巴泰知道自己必须痛下杀手,要不然,一旦逃兵的势头蔓延开来,他的人马就真的完蛋了,“传我命令,无令折返者,杀无赦!”
“杀无赦!”
阿巴泰身旁的六百亲卫迎了上去,他们大声呼喝着阿巴泰的军令。
有失去理智的家伙还想继续逃窜,却冷不丁被一刀枭去了头颅。
“贝勒有令,无令折返者,杀无赦!”
“无令折返者,杀无赦!”
六百人的军阵齐声呼喝,震的逃卒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部落首领模样的家伙却是屹然不惧,他大大咧咧地纵马来到亲卫跟前,嘴里道:“我要去见贝勒,汉人太过厉害,部落的勇士们折损太多了,贝勒如果再不退兵,草原上不知道多少女人又会守寡了。”
首领的地位不低,亲卫们不敢怠慢,急忙将消息禀告了阿巴泰。
阿巴泰不动声色,他亲自纵马上前,嘴里道:“阿木格,我的兄弟,你还是那名力斩十名汉人的部落勇士吗?告诉长生天,是什么让你失去了勇气,变得这么胆怯?”
名唤阿木格的部落头领不屑一顾,他手指保定,嘴里道:“贝勒,部落的勇士们跟着你南下,可不是为了这小小的军堡,他们是为了钱粮、为了女人,可你给了他们什么?死亡!这可不是我们想要的。”
阿巴泰双眸寒光乍现,道:“阿木格,你是在质疑我吗?”
阿木格梗起脖子,嘴里道:“是又怎样?草原上的勇士只敬佩能够为他们带来胜利的王者!可眼下,他们遭受的只有死亡。”
阿木泰忍无可忍,他咆哮道:“够了,来人呐,送阿木格上路。”
阿巴泰一声令下,两旁的亲卫们便纵马上前,他们杀散了阿木格身旁的护卫人马。刀斧加身之前,只听得阿木格发出了怨恨的诅咒:“阿巴泰,你这个懦夫,我会在地狱中等着你杀了我,蒙古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阿木格死了,溃兵逃散的势头为之一滞。
不过,阿巴泰心中却没有半点兴奋,他知道,眼下的平静只是暂时的,建奴兵马早已经军心涣散。
只要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接下来可能就是兵败如山倒的局面。
“长生天啊,请保佑你的子民们吧”,阿巴泰生平第一次发出了虔诚的祷告。
卢象升听不到阿巴泰的祷告,即便听到了,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这些年来,建奴年年南下,不知道拆散了多少家庭,不知道掳走了多少人马。
现在,好不容易以乡堡为诱饵,将阿巴泰的大部人马引了过来,倘若不能击杀大部,卢象升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