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监视广灵城动向的军卒来报:城中的一千五百多名建奴弃城而走,临行前,他们放了一把火,将城中能烧的东西付之一炬。
闻听噩耗,卢象升非但不怒,反而松了口气,“如此看来,建奴已经得到了豪格败北的消息,他们是要逃呀”。
王腾深以为然,“大人所言极是,连番恶战,正蓝旗已经折损了四千多人马,豪格也好,阿巴泰也罢,他们都已经承担不起再度损兵折将的责任了”。
史书上记载,满清入关之前,总计有男丁三十四万六千人,其中,满洲男丁不过五万五千人,蒙古男丁三万人,余下二十六万人都是汉军以及包衣奴。
如今只是166年,距离满清入关尚有八年的时间,也就是说,整个满洲八旗的男丁不会超过五万人。
以此估算,正蓝旗真正的旗丁不过八千人左右。
蔚州一役,豪格、阿巴泰接连损兵折将,旗丁便战死九百有余!
这是什么概念?
短短半个多月的功夫,豪格、阿巴泰断送了旗中一成的男丁!
战死的一千人可是真正的中流砥柱,他们一死,豪格再也不敢冒险了。
以往的历史上,即便后金大军有所损耗,损失的也多是蒙古人、包衣奴才,像今日这般折损近千旗丁的战事,可以说前所未有!
纵使阿巴泰、豪格心比天高,面对残酷的现实,他们也不得不低头。
离开蔚州,离开大同,这已经成为阿巴泰、豪格的共同心愿。
卢象升原本打算即刻启程,可是,听闻建奴逃窜的消息之后,他改变了主意,决定多休整一日再出发,“惟忠,我听说豪格在广灵城外建了座京观,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吧”。
汉民尸骨垒成的京观,这是广灵军的耻辱。
不过,王腾明白,卢象升没有其他意思,“大人,京观是广灵军之耻,我想将黄虎他们带上”。
卢象升微微颌首,“正好,让王朴、蒋秉之一并前往,京观不只是广灵军之耻,更是我大明之耻”。
对于王朴、蒋秉之而言,这是接近卢象升的大好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拒绝。
果不其然,当卢象升、王腾整理行装,准备出发的时候,王朴等人便来了。
“大人,王某来迟了!”
卢象升露出一丝微笑,“无妨,本官只是心血来潮,想去广灵城看看,你们若是无事,可与我一同前往,若是另有要务,尽可自便!”
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得到与宣大总督相处的机会,傻子才会离开!
王朴、蒋秉之相视一笑,他们默契地笑道:“大人,我等无事”。
卢象升并不意外,“那好,我们出发吧”。
一行人策马而行,速度并不快。
三月,已然是春耕的时节了,官道两侧的田地里挤满了劳作的百姓。
成群结队的青壮正在清理沟渠,不远处,匠工营修缮一新的水车重新运转起来。
“哗哗哗”,筒筒清流穿过长长的沟渠流向了四面八方。
与去岁相比,田地里的百姓显然有些急躁。
建奴滋扰的这些日子,百姓险些误了农时,如今,听闻官军大胜,百姓都在抢种粮食。
卢象升叹了口气,“若是误了农时,我便是罪魁祸首呀”。
王朴出身将门,从未下过田地,不过,这不代表他对耕种一无所知,“大人此言差矣,若非天雄军,建奴定会盘桓不去,那时候遭殃的才是山西百姓”。
王腾也附和起来,“王总兵所言既是,天雄军是广灵的功臣,这里的百姓一定会铭记在心”。
卢象升从不将名利放在心上,听得王朴、王腾所言,他只是摇了摇头,“本官身为宣大总督,一不能御敌于国门外,二不能灭敌于国门内,这是失职,明日我便上奏朝廷,请天子惩治我!”
王朴险些咬掉舌头,卢象升这是要欲擒故纵,以退为进?
历史上,功高盖主的名臣武将早已经将这招玩的炉火纯青,卢象升这么做,倒也无可厚非。
只是,眼下天雄军刚刚打了个大胜仗,卢象升来这一出,会不会引起非议?
打了胜仗尚且请罪认罚,那么,打了胜仗的那些人呢?他们还有什么脸面与卢象升同殿为臣?
这时候王腾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卢象升战死在巨鹿的时候,各部人马按兵不动,不肯救援。
感情都是因为卢象升得罪人太多呀!
大明官场早已经成了一锅浆糊,像卢象升这般洁身自好的人注定待不了多久。
不成,绝不能让卢象升上书悔过,否则的话,他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王腾念头急转,开始准备说辞。
说服卢象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对方已有决断的话更是困难。
就在王腾准备开口的时候,田地里的农人感念卢象升的恩德,他们纷纷行礼,“大人!”
卢象升不爱财,不爱官,一心只想为民做事,眼下,百姓如此爱戴当即让他生出不虚此行的念头。
“惟忠,百姓如此厚爱,你我可不能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心思呀”
王腾自然应诺,“大人所言极是,卑职绝不敢辜负”。
对于卢象升而言,百姓的爱戴比成千上万两银子更令人开心,
又这么行了没多久,只见一道浓烟滚滚而来。
前行的探马当即来报:“大人,广灵城到了”。
浓烟这么大,意味着火势凶猛。
心情刚刚有所好转的卢象升又有些烦闷,“城中还有没有百姓?”
“应该空无一人了,以建奴的很辣程度,他们不会留下活口的”
“火救的怎样了?”
“广灵军早已在此处救火了,只不过,火势太大,将士们能做的事情实在不多。
卢象升有些意兴阑珊,这时候,他终于看到了京观。
豪格夺取广灵之后,杀死一千乡民,将其头颅累积成山,用以震慑明军。
没想到,京观非但没有吓到人,反而引起了百姓的同仇敌忾之心,这便是豪格也未曾预料到的事情。
卢象升翻身下马,他作了个揖,悲切道:“卢某身为此地父母官,却未能驱逐奴患,尔等之亡,罪责在我!”
王腾急忙搀起卢象升,“大人不必如此,广灵失手,罪责在我,我不该听信县令胡言,擅自出城”。
王朴与蒋秉之面面相觑,他们面色尴尬,不知该如何宽慰。
这时,卢象升又道:“是本官来晚了呀,若是天雄军早些赶来,建奴绝不会得手”。
“大人!”
“好了,吩咐下去,寻一处风水宝地,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得令”
风吹露宿了这么久,不少京观中的头颅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
建奴尚在的时候,没有人敢靠近此处,毕竟,建奴的凶残指有目共睹,,
这时候,建奴已经逃了,再让军卒处理尸首倒是没有危险。
只不过,天气转暖,不少头颅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虫子。
这种天气容易诱发瘟疫,王腾不得不防,“大人,我准备了这种东西,可以让清理尸首的军卒戴上”。
话音未落,王腾便从马背上去过一个包袱,“大人且看!”
受到后世里口罩的启发,王腾用纱布、锦布做成了护罩。
卢象升瞪大了眼睛,“这玩意儿怎么用?”
王腾以身试法,“像我这样!”
王腾轻松将绳子系在了脑后,口罩遮住了他的半边脸,只剩下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
卢象升依样施为,很快便发现了其中的奥妙,有这种东西,面对各类病患的时候,医官的安全系数可以暴涨一倍。
这年头,找到一个靠谱的医生可不容易,万一出现什么差错可就来不及了。
不过,如果有了口罩,医士们染病的机率将被压缩到极致,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染病。
想到这里,卢象升吩咐道:“惟忠,你那里还有多少纱布?你若是不够,尽管放手去做,缺的银子我来补上”。
口罩才花几个钱,王腾自然不会献丑,“大人不必担心,我一定让匠工营多做口罩”。
卢象升很欣慰!
此时,百十名青壮带着口罩,开始了京观焚烧行动。
王朴也好,蒋秉之也罢,他们庆幸不已,幸亏豪格兵败了,否则的话,大同、灵丘一定要遭殃!
要知道,灵丘也好,大同也好,都在正蓝旗的劫掠范围之内,若非广灵军、天雄军浴血厮杀,只怕,这时候的灵丘、大同也毁于一旦了。
……
数百里外,心情极差的豪格、阿巴泰遇到了范七。
几日未见,范七瘦了很多,“贝勒!”
阿巴泰抽刀在手,目露凶光,“范先生为何去而复还,难道不怕我手中的刀?”
范七竭力停止腰杆,“家主准备了粮秣,随时恭候贝勒大驾”。
阿巴泰皱起眉头,“休想用粮秣来收买我,你将我骗到蔚州,致使我损兵折将,这哪是区区粮秣可以置换的?”
范七深吁一口气,“贝勒明鉴,范氏与女真世代友好,小人怎敢欺瞒贝勒?”
阿巴泰冷哼一声,“我且问你,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贝勒,小人知道大军缺少粮秣,所以回府中调运粮秣了”
阿巴泰还要多言,豪格干咳一声,“粮秣在何处?”
“粮秣都在一处庄院中”
“范永斗为什么没有亲自送来?”
“粮秣数目太多,很容易招惹是非,家主的意思是贝勒可以演一出戏,范氏将全力配合”。
“计将安出?”
“家主已经将米粟放在何家庄,贝勒可以自取之”
阿巴泰明白了,范永斗这是要掩人耳目。
好嘛,这厮倒是懂得人情事故,阿巴泰便是想发火都找不到由头,“范氏若敢骗我,我一定让范永斗身死族灭!”
范七讪讪一笑,不敢多言。
已经到了这时候,真要是惹恼了阿巴泰,对方真有可能狗急跳墙……
距离此处几十里远的地方,一支商队浩浩荡荡而来。
商队规模极大,便是护卫中也有不少好手。
只不过,商队财货颇多,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这一日,天色渐晚,商队在一处溪水边安营扎寨。
晚饭过后,商队的护卫在里里外外设立了明哨暗哨十余处。
这可是王腾重金求购来的宝贝,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忽而,外头传来一阵噪杂之声。
张铁匠以为自己听茬了,可下一刻,外头轮值的护卫便大声叫喊:“张大人,快起来吧,有人杀过来了”。
“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袭击商队!”
商队足有一百名护卫,三百名赶车的苦力、脚夫,要想袭击这样一支严加防范的商队,敌人得有多少人马?
外头杀声大作,黑夜中,夜不视物,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贼人杀了过来。
好在商队的护卫训练有素,遭遇袭击,他们并不见慌乱,而是按部就班地做好防护措施。
商队的货物是一定要保护周全的,其次,便是骡马,没了骡马,商队如何继续前行都是个问题。
白日间,商队护卫已经将车辆围成了一个圆弧形。
此时,仗着车阵之利,护卫倒是有所依仗,只不过,张铁匠依旧心中忐忑,来的到底是谁?
建奴也好,流寇也罢,跟他们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为今之计只有抵抗到底。
忽而,“哚”,一支箭矢插到了车马上。
张铁匠尚未多言,随行的乌云珠已然勃然大怒,“混账东西,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活腻歪了”。
不远处的流寇听罢,非但不怒,反而大喜过望,“快看,这里有个娘们!”
贼寇爱好不同,有的贪财,有的好色。
这一处的贼寇便是看上了乌云珠的美色,他召唤同伴,打算杀人夺美。
贼寇们绝想不到,乌云珠是个杀神。
“快,拦住贼寇!”护卫统领大声呼喊,让麾下前去支援。
乌云珠可是王腾的内定的夫人,若是折损在这里,谁能担当的起?
这支商队其实是王腾的产业,只是从未暴露罢了。
为了掩人耳目,商队并没有将乌云珠安置在核心,而是在稍稍靠外的地方,毕竟,谁也想不到,竟然真有贼子敢来滋扰。
乌云珠身边足有八名护卫,其中,有一小半人要卫护张铁匠,只有三五人可以上前厮杀。
情况危急,贼人已经冲到了近处,张铁匠一声令下,“开枪!”
商队的护卫枪法精湛,他们手中火铳响个不停,仿佛不要钱一般。
没多久,意图染指乌云珠的贼寇便死在了火铳之下。
在如雨般的铅弹打击下,贼寇折损了数十人,而四轮火铳过后,铳管也有些热了。
乌云珠的怒火并没有随着流寇死亡而消散,她挥舞着弯刀,打马冲向了流寇。
“格格,不可!”
“快,护住女主人!”
护卫们大为惊恐,他们不敢有片刻迟疑,紧紧地跟在乌云珠身后。
此处的贼人似乎早有预谋,遭遇打击之后,没有一人退缩,他们簇拥在一处,再度摆出了攻势。
张铁匠清了清嗓子,“长枪兵准备动手吧!”
火铳手不利近战,若想抵御流寇,还得靠长枪兵!
枪兵对敌!
有车马作依仗,黑夜中,长枪兵是最为稳妥的选择。
眼前跑的最快的贼寇已经冲到了长枪兵前十多步的地方,再度击发火铳,虽然依旧可以杀伤贼寇,却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威慑力。
短兵相接,贼寇怎比得过训练有素的商队护卫?
只不过,贼寇数目太多,他们黑压压狂奔而来,好像完全不计伤亡。
这般压力之下,身披铁甲的乌云珠从侧翼杀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