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骏驰跟连翘说晚上不回家,他妈刚才送急诊了,还让她别来医院,带着琪琪就好,手机里也说不清楚就匆匆挂了电话。
连翘一听就知道出事了,肯定是因为他们的事,老人家受刺激了。
她怎么可能放心在家。
偏偏是上下班高峰期,又一路上遇红灯,到医院都是一小时后的事情了。
蒋凤麟去停车场停车,连翘就抱着琪琪往医院里赶。
走得太急,她没怎么看清路,险些就撞到别人身上,她连忙抱紧女儿,再抬眼跟对方道歉:“对不起,真对不起……”
对方刚说了句“没关系”,迟疑地退开一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随即略显激动地问:“你是……是小翘?对吧?”
站在连翘面前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个子蛮高身材有些发福,依稀可看出年轻时俊气的模样。
“小翘,是你吧,我,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那个人梗着喉咙,激动得话都说不全,想再上前一步拉着连翘。
不过连翘的动作比他更快,抱着琪琪连连后退,拧着眉没有说话。
后来赶到的蒋凤麟见了,保护式地把她们母女俩都挡在自己身后,眼睛瞪着眼前的陌生人,神色肃穆:“发生什么事?”
连翘别开眼睛,不耐烦地说:“没什么,他认错人了,我们赶紧走吧!”
她的语气让蒋凤麟回头多看了一眼。连翘的脾气一向好,就是对陌生人也从不会用这么冷淡甚至略带些厌恶的语气。
再看那个因为听了连翘的话而一脸失落的男人,似乎还想追上连翘的脚步,只是这时有个中年女人走近他,又急又气地把他往住院楼扯去:“都叫你别走远,可让我好找,手续都办好了,快上楼吧!”
蒋凤麟把这事放在了心里。
他没再理会,跟在连翘身后坐电梯直达心血管内科,出来一眼就看到贺骏驰站在走廊外头。
琪琪抓着连翘的衣领子,抬头甜甜地喊了一声:“爸爸!”
贺骏驰连忙回神,显得有些讶异,琪琪已经扭身攀到了他的肩膀上,贺骏驰亲了她的额头一下,这才看向连翘:“不是让你别过来了吗?这里我能搞定的,本来你这两天就不大舒服……”
蒋凤麟被刺激了一下,他这才仔细地看了看连翘,脸色果真不是很好,说话还会伴着咳嗽。他刚才竟然那么粗心大意一点没有发觉,他不由得再抬头打量贺骏驰,他的关怀备至细心体贴,是不是连翘不肯放弃这段婚姻的原因?
他们真的不是他猜测那般的假结婚?这不是个让人愉快的发现,蒋凤麟宁愿选择视而不见。
连翘只顾着和贺骏驰说话,并没有发现蒋凤麟的异样。
“我没事,吃过药了。”她担心古明芳的身体,越过贺骏驰往后头白刷刷的一排科室看,“有检查结果了吗?都跟你说不能太着急,别忘了妈妈有高血压的。”
贺骏驰刚因女儿放松的脸色又绷起来,低声说:“迟早要面对的,哎……医生初步检查说可能是冠状动脉硬化,最好是住院进一步检查。”
连翘“啊”了一声,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就是了。
贺骏驰本身身体就需要人照顾,现在古明芳住院,只怕他更没办法安心料理自己了。
连翘下意识想进病房,被贺骏驰拦了一下,语气有些急:“这当口你就别进去了,不如带琪琪回家吧……妈她,她还没缓过来呢。”
他说得婉转,连翘心如明镜地叹了口气,只是……她看了看乖乖趴在贺骏驰身上的琪琪,不知老人家还认不认这个没有血缘的孙女。
“是不是小翘来了?”病房里传来古明芳的声音。
连翘和贺骏驰对看了一眼,贺骏驰朝她摇头,可连翘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
古明芳歪坐在病床上,右手还打着点滴,一向爱整洁的她头发有些乱,精神却比连翘想象中的要好,她悄悄松了口气,脚步轻柔地走到床前。
“妈,您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连翘关心地问,还看了下点滴瓶子的药,再看她的手,已经有些肿了。
“你在外头待着!”古明芳突然说,连翘愣了一下,回头才知道她念叨的是贺骏驰。
古明芳让连翘在跟前坐下,拍着她的手问:“小翘,你来我们家有多长时间了?妈老了,记不清了……”
“三年。”连翘很快就答,可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好。
“是啊,三年了,你说我对你怎么样?”古明芳又问,一向慈祥的她此时正定定地望着她,仿佛要进到她的心里。
连翘心里紧了紧,反握着她冰冷的手,心疼地说:“妈,您对我很好,真的,我一直特感激您。”
自从她妈妈突然离世,她都是愧疚地活着,和贺骏驰生活在一起,多了古明芳这个“婆婆”,对她不说亲如母女,可也是非常爱护,她也把她老人家当成妈妈一样的长辈来孝敬的。
这三年来,彼此一次都没红过脸。
“那就好。”古明芳笑了笑,又突然话锋一转,“那我问你话,你要老实告诉我,不许隐瞒一丝一毫。”
贺骏驰笑的样子很像古明芳,可连翘现在看他们的笑容都觉得心酸。
她坐直身体,认真地点头:“好,您说。”
“骏驰的身体……他今天跟我说他几年前做过手术,这事你知不知道?”古明芳开始问,见连翘点头,她又问,“那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别担心我,我受得住。”
“医生建议……做第二次手术。”连翘接着说,“现在医学发达,不会有事的。”
古明芳得到这个肯定的答案,表情有些停滞,嘴里喃喃着:“他爸才走了没几年……”
连翘像喉咙哽了一块石头,眼里也有了潮意:“妈,没事的,咱们好好治,会好的。”
听到连翘喊她,古明芳才回过神,看着她说:“骏驰还说他打算跟你离婚,竟然还说琪琪不是,琪琪不是我的……孙女。你瞧这孩子,是不是糊涂了?就算不想拖累你,也不能说这种话对不对?”
这次连翘只能沉默。
古明芳语气淡了下来:“你怎么不说话了?”
“妈……我……”她还能说什么?
“这么说,不是他糊涂了?是我糊涂了?”古明芳松开了她的手,心痛难耐地控诉,“没想到我教书育人一辈子,却没把自己的孩子教好,让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
“妈……”连翘哭着喊她。
古明芳也是老泪纵横,失望地摇摇头说:“我没本事让你叫我‘妈’,你走吧,我暂时不想看见你。”
连翘是哭着出来的,病房里也有哭声,贺骏驰左右为难。他转而看了下蒋凤麟的表情,那黝黑的眸色看不出情绪。
“蒋总,我一时半会儿走不开,能不能麻烦你帮忙送送她们。”
“不用你说,我也会做的。”蒋凤麟不喜欢他这种拜托的语气,因为在自己心里,连翘还是他的女人,女儿也是他的,他来照顾天经地义。
连翘却红肿着眼睛瞪了蒋凤麟一下,那种从一开就做错了感觉又开始抬头。她伸手把琪琪抱回来:“妈妈她……心里不舒服,你多跟她说说话。还有,你自己的身体也多注意,我回去等你电话,衣服和吃的我来准备,你就不要担心了。”
说完就抱着孩子往电梯口走去,琪琪却在这时候闹别扭,不想跟贺骏驰分开,一直扭着身子嚷嚷,连翘心烦意乱地拍了她小屁屁两下,她就哇一声哭了出来。
这丫头也不知道在哪里学的,最近总这样,一不如她的意就哭。
在病房区影响不好,连翘只得走得更快。
蒋凤麟从后面追了上来,心里还在回味着贺骏驰刚才跟他说的话,却听到了琪琪的哭声,还听到连翘的说教。
“孩子还小,你别这么凶啊。”蒋凤麟心疼地看着泪眼汪汪的女儿。
“你懂什么?”连翘的声音还沙哑着,“就是趁着年纪还小就要教她学好,别将来跟我一样,把人生过得一塌糊涂!”
把真相揭开,不只是打击了古明芳,也让连翘心里的负罪感飙升到了一个极值。
她当初应该拒绝贺骏驰结婚的提议……不,她当初一知道蒋凤麟订婚就应该离开他的,这样她妈妈就不会被气得病发,不会意外发现有孩子……
可看着女儿可怜兮兮又可爱的样子,连翘又觉得,不是应不应该的问题,而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有一样是不能否定的。
在所有的不幸之中,幸运地得到了这个女儿。孩子是老天爷赐予的礼物,不管她是在什么情况下出生的,她都不能放弃她。她妈妈当初,也是这么想的吧。
蒋凤麟知道她情绪不好,只能适时沉默。
现在在连翘眼里,只怕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
也许是感知到大人低沉的情绪,孩子就算不哭了也还有些不安,这回去的路上就不肯再坐儿童座椅,非得要连翘抱着,一松手就要哭闹,连翘只得耐下心一路抱着她。
照顾到带着孩子,蒋凤麟开的车速很慢,语气也缓缓的:“她是不是饿了,不如先带她去吃饭吧,都这点数了,难不成你还要回家做饭?留点儿精力晚上带孩子吧!”
不知道连翘是真的累了,还是怎么想的,这次竟然没有反对。
蒋凤麟带她们去了一个私人会所,环境优雅安静,隔断装潢非常好,就算有熟人来也很难碰面。
他们要了一个小包厢,连翘先给女儿冲了牛奶,再点了一个儿童餐,其他就不管了,蒋凤麟自然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虽然环境清雅幽静,可是有孩子在,吃饭肯定安静不下来,琪琪喜欢吃小笼包,一手一个抓得满手都是油,而且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又要到地上看观赏鱼,很是磨人。
连翘要顾着她,基本没怎么下筷子,连带的蒋凤麟也吃不多,他只顾着看着她们,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这是阔别多年后他们第一次同台吃饭,而且还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三口。
连翘对孩子耐心地哄或者忍不住的小骂,还有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跟百灵鸟似的,让蒋凤麟觉得世上没什么比这更温馨的声音了。
他又心疼连翘辛苦,想起贺骏驰说她不舒服,就自告奋勇说:“我吃得差不多了,我来喂琪琪吧,你多少吃一些,今晚的粥做得不错。”
“你?”连翘斜睨了他一眼,随即真把小碗一搁他手里,“好,给你。”
嘴上说得这么爽快,可她眼里心里都在看着蒋凤麟,就怕他有什么不注意的,会让孩子跟着受罪。
蒋凤麟有种被人瞧不起的屈辱感,他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他还让小刘订了基本育儿指南,区区喂饭怎么能难倒他呢?
他最记得的是书里说,对待孩子的关键是第一耐心,第二耐心,第三还是耐心。
只见蒋凤麟真捧起碗,舀了一调羹米粥,在嘴边吹了又吹感觉温度合适了,才有模有样地递到琪琪嘴边:“琪琪乖,别玩了,先吃一口粥……”
“唔,不……吃……”
“啪”一小下,琪琪很不客气地把小手拍在蒋凤麟的脸上,顿时一层油乎乎的黏腻贴在他英俊的脸上,有说不出的滑稽感。偏偏罪魁祸首还在咯咯地笑,小丫头喜欢吃肉馅,外面那一层面粉皮都是不吃的,抓得满手都是油。
连翘噗嗤一下跟着笑了出来,不过很快又收敛了起来,伸手一本正经地拿回碗:“我看你就算了,还是我来吧。”
蒋凤麟不肯,可他试了几次,终于败下阵来。
连翘板起妈妈的脸,琪琪这才乖乖吃了几口饭,又在包厢里玩了一会儿,没多久就躺在连翘的腿上睡着了。
直到这时连翘才顾得上吃一碗粥。
当妈妈真不轻松,这几年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她只怕更辛苦。
蒋凤麟记得余季陶刚得了儿子头几个月,每回见他的眼圈都是黑的,看孩子累出来的。
不一会儿,他感觉她的表情有些奇怪,就担心地问:“怎么?是不是还不舒服?”
连翘摇了摇头。
重逢后的这几次见面,她跟他都没什么话可说。以前他还笑话过她,怎么总有说不完的话,这不报应来了。
连翘的手却开始抖,渐渐还握了拳,蒋凤麟皱了皱眉,仔细打量了她和女儿的姿势,恍然大悟:“是不是脚抽筋了?”她从坐下来以后就没动过,这丫头还躺在她腿上,血气肯定运行得不好,而且她以前就经常半夜里抽筋疼醒,医生说她缺钙,为此还调理过一段时间。
蒋凤麟顿了下来,果然见到她左边的小腿绷得紧紧的,难为她能这般忍着。
他二话不说就伸手去碰触她,她惊呼地拍了他一下:“你做什么?”
蒋凤麟摸摸自己的脸,居然还笑得出来:“原来琪琪这丫头都随了你!都爱我脸上招呼!好了,你别动,我替你揉揉。”
他没给她反对的机会。
连翘怕吵醒女儿,这丫头醒了就很难再说了,于是她只能僵着身体,看他脱掉她的鞋子,温暖的手在绷紧的小腿上来回摩挲,力道温柔,那种酥麻的感觉又来了。
“可能有点疼,你忍一下,一会儿就好了。”蒋凤麟这么说着,接着就尝试把她的腿慢慢拉直,放在他蹲着的大腿上,如此来回几次,总算是缓过来了。
连翘赶紧把脚收回来,穿回鞋子,有些僵硬地说:“谢谢。”
“我不要谢谢,能不能换一个吻?”蒋凤麟无耻地要求。
连翘惊愕地瞪大眼。
蒋凤麟轻笑,带着些孩子气地贴在她耳边低语:“瞧你的表情,我没那么可怕吧?我只是表现了一个正常的男人压抑了三年的情感——我很想你。不过孩子在呢,我不会乱来的。”
他想向连翘表明自己的心意,他三年来没有过别的女人,一直渴望的只有她。
可惜连翘没意会出来,她只觉得他这话的意思是孩子不在身边就可以胡来了,这是什么逻辑?
她拒绝这样的暧昧。
“蒋凤麟。”连翘深呼吸了一口气,“你现在这样,不觉得累?可是我很累,所以我不想再应付你了。”
蒋凤麟的表情霎时冷了下来。
连翘被他墨色的眼神看得心发慌,可她看得出来他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最后听见他抿唇说:“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