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笑被慈心挡在身后,小声问, “她是鬼吗?”
慈心颔首, 轻声道:“还在头七。”
江言笑心道:【死都死了,还在乎颜面做什么?】不过这话不能说出口, 怕刺激到这只刚死的鬼。
慈心上前一步:“这位姑娘, 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他的声音柔和, 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安抚了暴躁的女鬼。
女鬼缓缓抬起头:“我……”
她话没说完, 江言笑后退一步, 后背炸起一层白毛汗。
一声“卧槽!”被压制在喉咙,出口时成了一声变调的“唔!”江言笑立即别过脸,抓紧慈心的手臂,不忍直视。可脑海中女鬼的面容依旧挥之不去, 简直可以称为人生十大阴影之一——
只见那女鬼满脸是血,皮开肉绽。不像是被鞭打的, 而像是腐烂的浸了血的土壤, 除了几道明显的抓痕, 其余皮肤烂成了渣,连五官都快分辨不出来了。
她顶着这张毛骨悚然的脸,呜咽道:“三日前,我被人害死。尸身不得安葬,魂魄不得安息,我报不了仇,只能徘徊于此, 求大师救救我!我不想顶着这张脸死啊!”
这女鬼说话颠三倒四,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江言笑不寒而栗,心道:【怎么这么惨?这是被扒了皮吗?】
他躲在慈心身后,更不愿与女鬼对视。慈心却直视女鬼,拍了拍江言笑的手背。
他面露悲悯,仿佛没有见到那张惨绝人寰的脸:“这位姑娘,你可知自己为何人所害?”
“……不知道。”女鬼露出一个模糊不清,堪称惊悚的表情,“但是我看见了他的模样。”
“什么模样?”
“他,他一身红衣,雌雄莫辨。”女鬼顿了顿,身体不住颤抖,“对了,他抱着个琵琶!”
江言笑悚然一惊——这不是姬九云吗?
什么仇什么怨,能让鬼王对一个凡间女子下此毒手,毁了她的容,还杀死了她?
慈心显然也想到了这点,面容凝重下来。
他道:“你可知那人为何要害你?”
“我不知。”女鬼道,“他还不止害我一人,我的姐妹们都难逃魔掌……”
姐妹们?
慈心与江言笑对视一眼。慈心道:“你的姐妹是谁?你生前是什么人?出事当日发生了什么,可还记得?”
“我、我生前是遥城人,”女鬼露出一个迷茫的表情,“其余的,我都记不清了。”
这也正常,有的人死前受到莫大的惊吓,死后魂魄不稳,可能忘事失忆。这女鬼形容癫狂,只记得自己惨死和仇人面貌,可能真是一只被吓失忆的鬼。
慈心眉头越蹙越紧,沉默片刻,道:“先超度吧。”
按照常理,凡人死后化作鬼魂,当再入轮回转世,不该逗留在凡世。像女鬼这种生前惨死、执念深重的,当及时超度,化解怨气,否则易变成凶煞厉鬼,为祸人间。
女鬼听了,朝前爬几步,半跪在慈心脚下:“您能为我恢复原来的容貌吗?”
她仰着脸,期期艾艾地望向慈心。脸上血水滴滴嗒嗒落下,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慈心不避不闪,江言笑却受不了,连退两步,与慈心隔开一臂距离,又不敢离太远,伸出右手勾住慈心的衣角。
慈心道:“好。”
他右手持金环锡杖,左手竖在胸前,嘴唇微动,默念出一串咒语。金色的光芒从锡杖发出,笼罩住女鬼,她脸上的血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洗净,翻开的皮肉自动愈合,化作一张光滑的脸。
这是一个美人。虽然长相庸俗了些,但平心而论,在凡夫俗子中也算拔尖的。
女鬼似乎感受到面容的变化,伸手一摸,表情空白了一瞬,随即是欣喜若狂。她猛地扑到慈心脚下,抱住慈心的小腿:“大师,我愿意以身相许!”
江言笑:“……”
“……不必。”慈心还在施法,没法伸手拎开女鬼,“相由心生,你放不下毁容一事,就会幻化成死前的样子。鬼魂无形,千变万化,只要意念足够强大,就能变回从前的面貌。”
都说女人爱惜自己的面容,江言笑总算见识到了——连死了执念都是“希望成为一只体面貌美的鬼”。
江言笑敬佩慈心,也可以理解女鬼,但是……抱着他师父撒手不放是怎么回事?
“额,”江言笑道,“你该放手了吧。”
女鬼断然拒绝:“不!”
说完还挑衅一般,用脸蹭了蹭慈心的外袍。
“……”江言笑忍不了了。
反正女鬼看上去没那么吓人了,江言笑大步向前,一把按住女鬼的肩膀,打算把她拽开。没想到这女鬼藤蔓似的,撒手放开慈心,又顺着江言笑缠了上来。
咒语戛然而止,自己被女鬼抱腿毫无反应的慈心当即断开往生咒,目光射向被女鬼纠缠的小徒弟。
他眉头紧蹙,却没有上去帮忙。因为在女鬼的手触摸到江言笑大腿的刹那,江言笑腿上倏地泛起一阵金光,那女鬼惨叫一声,苍白的手寸寸裂开,散发出焦糊味。
江言笑看向自己的大腿根:【卧槽!这是我干的?!】
他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远方天边忽地传来一阵响。大约是隔得远,那响声很轻,听上去像一个泡泡在耳边炸开。慈心却猛地望向地平线——一道浓烟从地表升起,仿佛一道黑色飓风滚滚而上!
“走!”他没有管那个女鬼,一把拉住江言笑,跳上一朵凭空出现的云,朝天边浓烟驶去。
两人本在密林边缘,离最近的遥城不过百里距离。慈心加快速度,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到达遥城。
他们循着浓烟,找到事发地。从高空俯瞰,焦土绵延,大火还在熊熊燃烧,将整片府邸化为灰烬。
两人落下时,见到两个小厮模样的人抬着一个男人出来。那男人灰头土脸,官袍却是崭新的,留着一撮小胡子,面目不甚安详,看上去还略有点猥琐。
慈心拦住两个小厮:“两位,发生了什么?!这是谁?”
小厮吃力的抬着男人:“这是我县县令!他的府邸被烧了!”
慈心:“里面可还有人?”
“有!”小厮摇摇头,“怕是都烧成灰了!”
也是,方才那一场爆炸,绝非普通的火灾。按照慈心的判断,当有符箓助燃,才能造成这么大的破坏。
谈话间,又有几个小厮从浓烟中窜出。他们也抬着几个人——不,准确说,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这些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浑身焦黑,仿佛一块人形炭。
江言笑不忍再看,心道这都是什么世道,人命如草芥,说死就死了。
慈心看他一眼,目露忧色:“子楚,我要进去。你若是适应不了,就去县里的一善堂等我。”
“不,”江言笑赶紧表忠心,“师父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才不怕。”
慈心眸中闪过一丝欣慰,与江言笑一同走进被烧焦的县府。
刚才在门口,烟熏味与焦糊味便已经很刺鼻。走进后更是浓重,江言笑差点喘不过气。
慈心手持金环锡杖,轻轻一挥,他们面前的烟雾散去不少。他从袖中取出一叠符箓,手一松,金色符箓自动飞到燃烧的屋顶梁柱上。
猖獗的火苗一下子偃旗息鼓,跳跃几下,灭了。
慈心口中默念咒语,携江言笑往里走。路旁小厮来来往往,不是救人就是抢救宝物的。他们行色匆匆,被火光熏得满头大汗,还不忘窃窃私语,八卦一通。
“听说这次死的全是女的?都被烧成了焦尸!”
“是啊,太诡异了。老爷没事,咱们也没事,就那十九房小妾全都被火烧死了。”
“个个如花似玉啊,就这么香消玉损了,冤孽!”
江言笑听得鸡皮疙瘩直蹦,慈心也沉下脸,一言不发往前走。
两人来到火势最凶的一座楼。这栋小楼外观精巧,足足有三层。此刻每一层都被大火与浓烟包裹,火舌极猛,稍一接近就会被热浪吞没。
几个小厮跑来跑去,围着它泼水,不敢贸然冲进去。可惜杯水车薪,大火不仅没有减弱,还越烧越旺了。
慈心拉住一人:“里面有人?”
那小厮跑得大汗淋漓,听到询问,不耐烦地抬起头,见到来人后愣了愣,语气下意识恭敬起来:“回、回大师,有一个。”
慈心:“还活着?”
小厮撇嘴:“我们主要是灭火,顺便搬出十九姨娘的尸体。”
言外之意,楼里的人早就死了。
慈心眉心紧蹙,道:“借过。”
“哎,你!”小厮刚要阻拦,眼前倏地飞过几道金符。那几道符纸有生命似地飞向小楼,金箔般贴在东南西北四角。
符箓落下的一瞬,楼中火焰仿佛被按下暂停键,飞速缩小、减弱,乃至熄灭。
一切不过几息之间,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冲入火楼,不见踪影,徒留几个见证“仙法”的小厮在原地目瞪口呆。
江言笑跟在慈心身边,快步走进小楼。火虽然灭了,余温尚在,滚滚热浪兜脸而来,慈心一把他护在身后,金环锡杖劈山斩海般破开热浪浓烟,辟出一条路。
宛如一堵坚实的墙护在面前,江言笑躲在慈心背后,被近乎周密地保护起来。他的心也随之热起来,滚烫一颗,不比周遭温度低。
慈心边走,边低声道:“但愿有人活着。”
江言笑点点头,紧紧抓住慈心的手。
可惜,他们搜遍了第一层第二层,都没有任何收获。这栋楼早已化成一座废墟,且因蓄意爆破,火势持久,主梁已被烧的脆弱不堪,整栋楼摇摇欲坠。
终于,他们到了第三层,在一片残骸中找到了一具尸体。
同样被烧得焦黑,不仅看不出身上服饰与原本面貌,连是男是女都辨别不出。
“逝者已逝。”慈心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子楚,先把她带出去安葬。”
“是。”江言笑虽然心里发怵,但面上不显分毫,同慈心一道走过去,打算从乾坤袋中掏出白布,包裹住焦尸后再抬出去。
他从乾坤袋中翻出一块白布,罩在女尸上,正弯腰欲抬,头顶房梁突然“咔嚓”一声,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师尊下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