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陛下,他们说我媚乱朝纲,祸国殃民。”
“他们还背后说我昏庸无能,西瀚危矣呢!”
如果可以,衷为卿想点头表示认同。“陛下,今日的奏折为卿没批。”
“放那吧,朕自己来。”
衷为卿狐疑看他,席见臻横过眼,自负道:“一切包在朕身上呢!”
对付那帮倚老卖老的国家重臣,席见臻的经验值不只一点两点,从八岁一直抗战到十九岁,几乎是战无不胜——登基以来,他什么荒唐事没做过?区区将奏折交予别人处理,只是小小的一件,跟他把玉玺拿去切割成块,再用弹弓弹老人家们的头相比,不值一提。毕竟这十多年,他的奏折不是太后处理,就是丞相,太师代为批阅。他这个皇帝,谁都知道是被架空的摆设。如今只是换了个人处理,就一惊一乍的,太不象话了!
衷为卿拭目以待,这皇帝又会耍出什么花招。跟他在一起的最大乐趣,或许就是因为这乏味生活中的一点快乐吧。
春去夏来,天气渐渐炎热,衷为卿的手脚不再凉飕飕的,开始有了暖意。他习惯穿着大氅,自己尚未觉得闷,席见臻就看不过眼,把它扒了:“别再穿了,朕看着难受!”
衷为卿拽着大氅,不愿意放手。
席见臻睨着眼,送了衷为卿第二件礼物——雪白色的披风。
“为卿就喜欢有东西裹着自己,呶,朕送你披风,你裹得再紧朕都不跟你计较。”
这看戏不经意的话却轻易地戳破衷为卿的内心,探到最深层——他所不想承认的眷念,眷念被温暖包围。
如果他下一句是“为卿,让朕抱着你”,衷为卿都不会奇怪,可真实中的席见臻下一句却是:“为卿,朕忍了很久呢,你的大氅和狐裘真的好丑!都掉色脱毛了你居然还好意思穿出来!”
衷为卿勾起嘴角,道:“臣家徒四壁,无有上得台面的衣服,还请陛下海涵。”眼神冷冷的,“陛下,天色已晚,慢走不送。”
席见臻指着门口道:“这里是太和殿。”
“那臣告退。”起身离开,不忘把大氅也带走。上面残留的是自己十余年的气息,淡淡的药香,若有似无的清冷。回想起十年前的那个雪夜里,那个人将它轻轻地盖在自己的身上,在寒冷的冬夜中给了他温暖,衷为卿的手就抱得更紧,眼神也更冷了。
席见臻解决问题的方法简单有效,他公然罢工,早朝不上,奏折不批,大臣一概不理。有人说得对,若不是他是席家九代单传的太子,皇位绝不会落到他头上。
皇帝不理政事,太后也扬言自己金盆洗手,等着抱孙子,李太师周丞相联名上书请求皇上当以国家大事江山社稷为重,不可意气用事。席见臻头一甩,丢给他们一个冷眼。激得不少老臣泪洒大殿,求着圣上治理朝政。
对他的作为,衷为卿没有表示,只是走入太和殿,踩着满地的奏本走到案前,吩咐道:“伍公公,劳烦将奏折分类整理好给我批阅。”
“是,主子。”伍公公顿时松了一口气,这阵子向他求救的大臣不知几人,他每日巧笑周旋还得哄皇帝正主开心,早已心力交瘁,衷容华能来处理真是最好不过!
“陛下呢?”
“偷偷出宫去了,后天才能回来。”
“好,你去把门关上,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若有人问起,就说陛下在办公。”
“是。”
揉揉太阳穴,对着满地的奏本直反胃,可还是拿起手边的一本,一目十行地翻阅。
三天三夜,衷为卿从未合过眼,甚至扒过一口饭,直到第四天凌晨,奏折才全部审理完。将最后一本奏折交给伍公公后,衷为卿闭目养神,顿时精疲力竭,饥肠辘辘,口干舌燥。
“水。”
没注意递水的人是谁,衷为卿一口饮尽。
“稀粥。”
他靠在椅背上,疲倦地不想睁开眼睛,也没力气伸手去接,连张嘴吃饭的力气都没有。
“多少吃一点再睡吧。”有人强制捏开他的嘴巴,将稀粥一瓢一瓢喂进他嘴里。
眼皮沉得睁不开,一碗粥被喂完后,那人柔声道:“睡吧。”他如得圣令,沉沉睡去。
第四天刚好十五,皇帝上完早朝回来时,衷为卿已经醒来了。
“为卿,你醒了?”
“嗯。”
“辛苦爱卿了。”
“……”再辛苦也没奖励,衷为卿不想搭话。
“那些老家伙都闭嘴了。”席见臻戳着他的心口,“他们都知道朕这几日跷宫了,所以,那些奏折谁处理完的,他们心里都清楚。”能在这么短短三天内将一个月积压的奏折处理完,且无人有异议,这份能耐不得不叫人叹服。而且,在他们还不知衷为卿代他处理奏折前,他们都在夸他处理果断,冷静铁腕,雷厉风行,又夸他深明大义,知人善用,有明君风范。
衷为卿看了眼伍公公——他这叫“偷偷”出宫?
“为卿,你以后就在朕的宫里帮朕吧,朕不传妃子到这里了。”以往衷为卿不愿待在他寝宫时,都由伍公公搬着奏折去毓华斋,于是纸包不住火,闲言碎语多了。如果在他宫里,就算大家心知肚明怎么一回事,但没有证据你又能置喙什么?
让陌尘也来吧……
想了想,还是将这话咽下去,已经不想让那孩子更加的憎恨自己。
第十四章
可李陌尘却不请自来。
“衷为卿,我们李家得罪你呢?你为何处处针对我们!”
李陌尘气势汹汹,衷为卿已料想到他所谓何事,只道:“那些是陛下的旨意,不信你去问他。”
席见臻就坐在他身边看兵器谱,闻言抬头:“你们在说什么?”
两人同时翻白眼,李陌尘扁着嘴道:“为卿大规模调职,把我们李家的人全给明升暗扁了。他这是假公济私,打压我们李家!”
这个白痴……
李家世代为臣,在西瀚根深蒂固,是历代皇上心里一根刺,任何皇帝都不喜欢有功高震主的三朝元老来压制自己,这李陌尘挑明了说衷为卿趁机打压李家,瓦解他们的势力,实在是够白痴的举动。
“朕相信为卿这么安排有他的道理,而且朕也是准了的,陌尘,没事不要乱进太和殿,不乖哦。”
“陛下!”李陌尘咬牙道,恨恨地瞪了衷为卿一眼,眼圈红红的,似乎受了天大的欺负,看得人我见犹怜。
等他离开,席见臻道:“为卿,你都干了什么好事,说来给朕听听。”
衷为卿道:“臣把一些有实权的职位调配给有真才实干的人,不论他们出身地位。”
席见臻笑眯眯道:“嗯,虽然李家人会恨死你,但朕支持你哦。”
“要真想做无忧无虑的皇帝,李家和周家是心腹大患呢。”
“章州大坝的事进展如何?”
“微之写信告之大坝即将竣工,资金用需与往年无异,李广家里一切从简,待他们很热情。”
“就是说,没找到他们贪污的证据?”
“是,他们已经敞开身份,要再想找到怕有难度。而且,最后一段的工程是在微之监工下完成的,似乎……没有异样。”
衷为卿皱起眉,说来说去,都不肯承认自己判断失误。
“太好了,天下太平,朕又可以跷宫了,哦呵呵!”
衷为卿望他一眼:“陛下,您十九大寿快到了,走哪去?”
被他这么一提,席见臻才想起自己马上就要过十九岁生日,感慨颇深地望着衷为卿:“为卿,我们认识也大半年了,有你在朕身边,真好!”
衷为卿冷峻地淡笑道:“能为陛下效力,是臣的荣幸。”
吏部尚书林纾与衷忧国是多年好友,性子却截然相反,林纾处世圆滑,八面玲珑,衷忧国耿直刻板,四面树敌。但端康太后欣赏此人高洁的品性,而衷忧国又无把柄给人抓到,仕途偶有碰壁,但大体来说是一帆风顺的。
衷为卿掌政后,第一个勾搭的人就是林纾,及他老爹所有的朋友,物以类聚,衷老爷官场上的朋友都跟他一个德行,刚正不阿,两袖清风,家徒四壁,为百姓为西瀚鞠躬尽瘁。提拔他们打压他人,尽管引得有些人不满,但还是有很多人感到欣慰的,这种事关名利的事,只要安抚周到,别太心急一步一步来,总有办法慢慢瓦解李家根深蒂固的权势与人脉。
从一开始的争议,到后来的默认,衷为卿不过经历了半年的时间,由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官员对他感激不尽,连连夸他是圣上的“贤内助”。
“贤内助,哈哈……为卿,这个李雍说你是朕的贤内助!”
“他除了会拍马屁还会什么。”可惜马屁拍到马尾上,衷为卿老大不悦。
“李家多些这样的人才好办啊。”
诞辰在即,皇宫陷入一片忙碌,席见臻将他的寿辰宴交给衷为卿办理,让他巩固自己在后宫的地位。虽然品级不高,但他可谓是后宫真正掌权的主儿,已经没人敢在背后嘲笑他沾的李陌尘的光,因为他是皇帝“心腹大将”的事在朝野中已不是秘密。而他又得太后赏识,一切实至名归。
然而,衷为卿却觉得一切太顺利了,顺利得让他不安。
“陌尘,你瞪了我一天呢,我又得罪你什么呢?”
这只暴躁的小猫已经只会用一种表情对他——瞪眼。
“为卿,有没人跟你说过,你……”
“嗯?”
“真贤惠。”
“……”
正在清点宴会宾客名单的衷为卿抬眼看他:“陌尘,想激怒我,你还差得远。”
“哼,我爹要我□□陛下,让陛下把奏折交给我处理。”
“这种事,你为什么告诉我?”
“他老人家老糊涂了,为卿是谁?陛下的心肝儿啊,我不过一个幌子而已。”李陌尘自嘲道,“为卿,我今天来只是告诉你院子里的花开了,诡异的暗紫色。”
毓华斋的后院种了一种不知名的花,用衷容华的洗澡水浇种,开出来的颜色诡异而特别。毓华斋的温泉早已建好,但衷为卿从未用过。
“周贵妃的宠物猫把那花吃了,然后死了。”李陌尘看他,“你种的什么花?居然有毒?在这宫里种植毒花,为卿,不要仗着陛下宠你就为所欲为!”
衷为卿沉默片刻,道:“我嘱咐过任何人不得靠近花园。”
“那是只猫,不是人。”
“一只猫而已,死了就死了。”
他低头,一眼看到宾客名单中最上面的一个人:“御亲王,席玟”,皇帝的叔叔,怠慢不得。往下,是另一个人物:“逍遥王,凤十一”,皇帝的至交好友,同样不可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