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上一片喜气盈盈,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宾客飞觞痛饮,丝竹管弦声更是不绝于耳。我步出画堂,独自在庭院徘徊片刻,身后廊下来来往往上菜捧酒坛的丫鬟小厮们穿梭不停,我便趁了一地月色,向那清静之地行去。画堂后是湖畔,远望夜色中泼墨般的朦胧烟树,我心里一阵怅惘。我行着行着,停步随意坐去湖边青石旁,望着风中不定的湖水摇碎满池璀璨星光,说不出的忧郁怅惘,所为何事自己也说不清,就这么随意拾起一枝树枝,轻轻撩动湖水发出细微的哗哗声。
这地方,似是来过。我忽然记起,那夜,我独自坐在青石边避开那喧嚣应酬的喜宴,孑然一身坐在湖边赏月,被黑暗中伸来一双手忽然推下了水中。想到此,心一悸,那推我下水的地方就在河对岸。不过须臾间,我后背涔涔冷汗,定定神,却更是一惊,一道黑影遮盖我眼前的光线,谁?我惊得回头的片刻,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鼻。
九爷怀铄!他一身大红喜服,斜披了红绸,酒意微醺地立在那里打量我,他眸光定定的,流露出无限的忧伤无奈。俊美的容貌在月色下显出几分面色苍凉。
“九爷,如何在这里?”大喜的日子,新郎却抛下新娘和宾客只身来到这里,多少有些令我诧异。
他只对着我笑,笑得那么的纯净。仿佛风云过后,他依旧是云淡风轻自来自去的从容。
我本在伤心,却见他徐徐靠近,他似不忍见我孤寂落寞如此,一撩衣襟坐在我对面,双手摊开,大张了十指,手一转,忽然变出一朵娇嫩的兰花托在我面前。一丝淡淡的惊喜,我分明是看到他这花是从袖笼中变出,只是那笨拙手法下的戏法,却依旧能哄得我展颜一笑。
我捻起那朵花,淡淡一笑,在指尖把弄,泪水却不知为何在眼眶打旋。
他借了几分酒意,侧头如个孩子一般痴痴含笑望我。
“如何不去陪新人?”我淡淡的问,看见他满目的酒意,心知他是醉了。
他紧紧抓扯了胸前的衣衫,透出几分燥热难捱的样子说:“那么多人,自不必我去陪。”
“九爷说笑了,毕竟是新婚燕尔。”我话出口便有些后悔,分明看到他眸光中流露凄楚之色,然后侧头打量我笑道:“除去了澜儿你,所有女人在我周怀铄眼里都是一样,便是大哥要我去娶只母熊为妻,我都依他!”
我不觉被他逗得噗嗤一笑,旋即说:“九爷胡闹了。”
他凝视我,眸光里露出难言的深意,他轻轻地拉起我的手,认真的握在掌中,向我贴近,喃喃道:“澜儿,悔不当初,你可知道,若再能从头,我一定不再放手,一定!”
我微惊,却觉得此刻他大婚之夜却如此的向我表白,听来格外的令人窘迫,话语满是苦涩。我自然有些惊慌尴尬,但惊慌后却是清醒的无奈。
情缘逝去如水,就那样从指尖流过。上天曾安排我们在深山野庙一场邂逅,共度不凡之夜,却又让这一夜成为一梦,令二人擦身而过。
情深缘浅,我又能奈何?
如今我已是他人妇,而今日又恰是他大喜的日子,我同他孤男寡女在一处极是不妥。纵然面对着能够再选一次的机会,我又焉能知道自己会不会抛下致深去选择他呢?
我去抽手,无奈他握得极紧,从未见他如此的失意憔悴,他望着我眸光中惨然若泣一般,喃喃道:“澜儿,我要娶的,是你,只有你。今生你不肯,下辈子,我绝不错过你。”
我一惊,生怕他胡言乱语说出口,他却借酒撒风般说了出来。我忙嗔恼了起身道:“九爷这是醉了,漪澜喊丫鬟来扶九爷入洞房,莫在这里被风吹病。”我挣扎起身,他却一把紧紧拉住我不肯放手。那一刻,我一咬牙,如此当断不断纠缠下去,只能是害人害己,我用力分开他手,略是懊恼道:“九爷自重!”便四下看了喊人道,“来人呀,九爷醉在这里了!”
“澜儿!”他一声惊呼,我转身,定定地看着他。他的眸子幽深莫测,哀哀地问一句,“你,你难道真的喜欢上大哥了?”
那样忧伤的话语,顺着风送入我的耳中。极轻极轻地,心却恍然被重重一击。他在问我,是不是爱上了那个人。我也曾多少次在空寂无人的夜中这样扪心自问,然而回答我的,却只是枕边的两行清泪和呼啸而过的风声。
我爱他吗?我能那样毫不犹豫地说出那个灼热的字眼吗?
“澜儿……澜儿你……”
“是。——我爱他。”我轻轻吐出三个字,犹如梦的呓语般,我毫不动摇地告诉了他,也告诉给我自己。致深,他暴戾又如何,霸道又如何,他都是我的男人,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男人。
而我正是爱着他的。
我平淡地回身望着九爷,他望着我的目光痛心而绝望,眼中是噙泪的凄然。他望着我毫无余地决绝的目光,清冷的面颊在月色下更显坚忍。他憔悴伤感的眸光流泻在月华皎洁中,轻轻点点头道:“我明白。”
他走了,转身摇摇摆摆地唱啸着一路而去,我望着他那远去的摇摇摆摆的身影,手上似还被他那双炙热的手紧握,灼热犹在。
他走了。人去,独我只影向月,却生出心底的那股莫名惆怅,我远嫁入周府,如今得到些什么?置身在豪华气派的重重亭台中,到头来还是孑然一身。
我起身,向回走,仿佛此刻步子也如九爷一样的飘飘荡荡。
行不过几步就是游廊,我想此刻冰绡、尺素被抓去前面伺候宾客,也无暇来寻我了。
但眼前树影阴翳下分明立着一人,似在那里等候我,黑暗中一双明眸如水幽深,更溢着寒光。我一惊,致深,他竟然在这里。他何时来的?我都不得而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