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馨楼这种所在,是风月之所,朝廷里明令禁止官员嫖娼宿妓,他自然尴尬。百般无奈,进退两难,他挑开车帘望一眼酒楼,吩咐来旺过来道:“去,里面去传话,告诉高二爷,本帅府里有急事,改日再另行请他吃酒去。”
高二爷是谁我并不知晓,或是设套让致深来钻的恶人。我只求让致深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前些日子乱党闹事的惨景依约在眼前。我既是亲自守候了这许久只为他平安归来,只要他在身边,我一颗心便放下了。
来旺去回话,我望着他一溜小跑地冲去酒楼,同那门口的小二说了些什么,又掉头跑回来。
车夫一摇马鞭,马车滚动,我的心略安,轻轻放下窗帘,只不过在窗帘垂落的一刻,我一惊,慌忙又打起窗帘望去。蕙馨楼灯火辉煌的门口,一串串明珠般耀眼的灯笼下,一位洋人正大摇大摆地向蕙馨楼高台阶而去。那不是佳丽吗?她怎么打扮成洋人模样?
佳丽!怎么会这样!只见她提着文明棍,戴着高高的礼帽,穿一身白色燕尾服,大摇大摆的向蕙馨楼台阶迈去,已经半入了楼门。她东张西望的回头四下紧张地看着,唇上还贴了两撇小胡子,模样滑稽。佳丽,她竟然女扮男装来到蕙馨楼?
佳丽的顽皮我是知道的,可是她为什么也选择了这危机四伏的蕙馨楼呢?
我眉头紧皱,致深忽然问:“看到什么了?”
我慌得一把放下帘子,愕然片刻忙含酸道:“看看老爷哪位美人九姨太可是来了?”
中我心里忐忑不安悸动不定,可如何是好?我若此刻停车去冲去喊回佳丽,怕是致深一定要冲进酒楼,不顾一切,甚至替佳丽包揽所有罪名;我若置之不理,万一外面埋伏了金侍郎的亲兵,佳丽就是去送死。
如今,佳丽和致深,我只能选其一,这可如何是好?
我岂能将才捞出水面的他再推下去送死?
一颗心悸动不定,纠结不已。我安慰着自己,佳丽不会有事,佳丽是来此玩闹的。她一个小姑娘,同革命党乱党能有何牵扯?便是出现在蕙馨楼,又能说明什么?金辉又能拿她如何呢?况且,她已是女扮男装,金辉未必能认出她来。
我知道,也许我自私了些。我心里只有致深,我不忍他生出事端,惹出杀身之祸。自我从慧巧口中得知那遗诏的秘密,先皇的死因,我就深深觉得老佛爷是个无情无义之人。她能用你,也能杀你,亲生儿子都不例外,更何况养子养女?
如果保全自己,让遗诏永远深埋地下,变为一张废纸,那最好的办法就是封口,让那拿遗诏之人同这遗诏的秘密一同在这世间消失。
一路上,我将头枕在致深腿上,沉默不语,似是躲在他的避风港。他更是笑,抚弄我的发无奈道:“拈酸吃醋,可不像我的澜儿。”
我气恼地甩开他的手,将头向他身体里埋埋呢喃着,“回府,快些回府。”
我们入府,大太太颇是奇怪问致深:“老爷不是今晚有饭局吗,怎么反回来了?”
致深淡淡的神情并不答话。
五姨太去重新添碗筷,更是问我:“你又去了哪里?说是去寻老爷,我派人去衙门,也不见你去呀?”
我讪讪一笑望一眼致深对她笑道:“姐姐该谢澜儿呢,若不是澜儿去阻止老爷喝花酒呀,怕是老爷今儿要带回一位九妹妹呢。”
五姨太望着我含混的笑。那笑已再不是我初入府时的优雅端庄,于雍容中总含了不可告人的奸猾狡诈。仿佛暗夜之中的黑猫,诡异无比的笑容下暗藏血腥杀机。
我深深觉得此人的可怕,她能不顾一切向老佛爷揭发致深,就不怕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吗?若是致深有事,她又如何能活?她的心机之深,令我害怕。
我们落座,满桌的菜重新摆上。
致深自斟自饮,也不说话,神色疲惫。
忽然大太太问:“佳丽这丫头去哪里了?吃饭就未曾见到她踪影。”
我心里一阵为难,正迟疑时,外面失魂落魄的跑来来福,一路失声呼叫着:“老爷,不好了,不好了,老爷。”
我们的目光齐齐望去,来福被门槛一拌,飞扑进大厅,磕得口鼻流血,还是呜呜地叫喊着:“佳丽,佳丽大小姐,大小姐……”
嗡的一声,我一颗心如被刀扎,佳丽……
“佳丽她如何了?”我听大太太、致深异口同声地问。
“她,大小姐她,被钦差大人的手下抓了起来,说是通匪谋逆,是乱匪之首。”
我的头嗡的一惊,大太太失声痛哭道:“不会不会,定是搞错了,佳丽如何会,她是个孩子。”
慧巧紧皱眉头提醒:“爷,怕是要出来说句公道话才好呀。便是佳丽妹妹无罪,落在金辉那色狼手里,可不是要公报私仇?”
我一寒心,可不是如此吗?金辉前番被佳丽不依不饶的痛责,如今他妹子也死了,岂不是恨死佳丽?可是佳丽,她为什么要在这危急的当口赶去蕙馨楼呢?她一向聪明伶俐,又怎能不知如今满城的草木皆兵?
致深手中茶盏坠地,哗啦一阵响,碎片夹水飞溅满地,沾湿我的裙摆。再没了原本的处变不惊,一撩一摆大步冲出了门去。
众人尚未晃过神来,他已消失在夜色中。
五姨太望着我,无奈的一笑,又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我愕然,眸光直直地盯着门户。同我两两相望的,是无尽的漆黑夜色。
夜色阑珊,庭院内是不见底的漆黑。一颗心方才放下,却又倏然提起。心如磐石压顶,窒息得喘不过气,我定定神,紧闭双眼,脸上冰凉,我走了,眼睁睁的看着佳丽进了那楼里送死。
我是不是太过自私,只一心顾了自己的男人,却将佳丽的死活弃之不顾。可是,我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男人去赴那场鸿门宴吗?若是他不在,佳丽方有可能无事。若是他在场,那金狐狸定要不知如何整治佳丽来报此一箭之仇。
心是凉凉的,沁了冬日最冰寒的雪一样。想要呼吸,却觉得带着痛与寒凉。
大太太急得慌乱的哭,如今我是半个女主,众人的目光望着我问:“八妹妹,你可有主意,如今,怎么办是好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