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妃满腔热忱的说:“圣朝就是一条船,皇上就是那掌舵的,可惜这掌舵的被束缚了手脚,眼见了船就要在海里触礁石,却空喊了无人去听。一旁的瞎眼婆子却要胡乱的发号施令,殊不知一船无辜的黎庶都要为她的无知葬身鱼腹。贞儿只是不甘心。皇上说,哪怕给他十年,就十年,他也能学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重整河山!”
除去了启聋发聩的震撼,我不知该如何描述此刻的感触,想她一深宫宠妃,该用心的该是如何妆扮得花蝶一般的吸引皇上,竟然在这种朝臣们该去殚精竭虑的事儿上费心劳力。虽然水之深不是妇道人家能够揣测,但眼见她眉飞色舞、信誓旦旦地讲着深谋远虑、志向,我又怎能不动容?
“哎,”贞妃只剩长长的一声叹息,“贞儿心疼皇上,他想干一番大事,成为千古一帝,海一般的心胸宏图大志,却憋屈在这小泥沟里。若我果能杀出一条血路推他进大海,就是粉身碎骨,贞儿也心甘情愿的。”
一番话虽不算是启聋发聩,倒也着实令我一惊。想她一个小女子,为了心中所爱之人,犹如飞蛾扑火一般的殒身不恤,无怨无悔,这份胆量令人钦佩。
“你们不必怕那老婆子,她作威作福还能多少年?毕竟她老了,迟早走在皇上前面!”
“娘娘!”我情急之下,忙去喝止,心里却对她如妹妹一般的呵护。她分明只是个天真浪漫的女孩子,涉足到不知深浅的水中,她又怎能自保?
人多眼杂,隔墙有耳,我急于告诫她说:“娘娘,你在宫里也要如履薄冰,不得马虎了。有些话不当说的就要说,有些事儿不该做的不要做,就如穿这太监的服饰,是犯宫规的。”
她一翘嘴矫情着:“那又如何了,总之我先哄得皇上痛快开心了,至于老妖婆,打几巴掌骂几句就由了她去!还有那些驴脸婆子总在嚼舌根儿说我坏话,我若规矩了,她们就不诟病我了吗?”
我更要劝她,她却任性的堵住耳朵不肯听。停了片刻,我叹气说:“我为皇上痛心,一国帝君,自己的女人当众受辱,便是在当众打他骂他,娘娘可是明白吗?”
贞妃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望着我,这才徐徐的放下捂住耳朵的手,讪讪的眨眨眼嫣然一笑,拉着我的手说:“姐姐,你可真是贞儿的亲姐姐,姐姐但放宽心,妹妹记得了!”
外面响起脚步声,似有人声对答。
她忙机警地站起身说:“我也不打扰姐姐了,日后姐姐得空,就进宫来看看妹妹。”
说罢,她笑着塞给我一个精致的珐琅缂丝金花小首饰盒子说,“送给姐姐的小玩意,望姐姐喜欢。”她说罢一瘸一拐的从后面小门离去。
那小盒子,倒是精致。我小心翼翼的打开,神奇的乐曲传来,惊得我手一抖,转而打开看。竟然是个西洋的八音盒,里面有个跳舞旋转的水晶小人儿,身子竟然是赤裸的,那小美人儿的身子曲线玲珑可爱。盒盖儿内是片圆圆的镜子镶嵌,内壁是海蓝绒,果然是精巧稀罕之物。我吩咐冰绡将着八音盒子藏妥,整顿衣衫补了妆,去看望致深。
致深的双足肿起,无法行走,靠在卧榻上翻书。
见他,我一阵心恸,珠泪盈睫,将落未落。他打量我,认真地在我鬓边拢了我一丝碎发掖去耳后,凝神望着我。
我垂眸,试探地提议:“大人这脚伤,留在宫中多有不便,不如向太后告罪回府修养些时日吧?”
我心中百感交集,贞妃来访一事,更是令我一颗心七上八下,可我无法对他明言。他打量我含泪惶然的眸光,似觉出我的神色不安,捧起我的面颊凝视我的眸光问:“可是老佛爷训斥了?”
见我不语,他说:“莫怕,有我在呢。”
一句话,勾起我无限辛酸,眼中不觉一酸,瞬时泪水潸然而落。心底任是那么的茫然恐惧,有他在身边,有他这一句坚定的话语,只觉无比的宽慰。比起贞妃,我是否该知足了呢?
周遭寂静,他凝神注视我的眼眸,露出淡然的笑,
眼中涩涩的泪光,我强忍着,勉强堆出淡淡笑容抬头仰视他,心底暗藏凄怆。
他深邃乌亮的眸子,深处漾着森冷的幽光,沉稳地望着我说:“老佛爷会喜欢你的。”
这日,风和日丽,冬日里少有的温暖。
我来至长寿宫请安,老佛爷正坐在廊子下,看着几名宫娥在兴高采烈的踢毽子。
慧巧在其中,她身姿轻盈,如蝶儿舞动,毽子在天空飞舞,赢得一阵阵的叫好喝彩声。我从未见过慧巧如此轻盈活脱的模样,平日里她在周府,都是容止端淑,静好如花。安公公两眼笑眯眯地眯成缝儿盯着慧巧看着,嘴角眉梢都漾着笑意,同太后说笑评议。
太后笑容满面地夸赞:“只这巧儿似我昔日踢毽子的身姿灵巧。那时,本宫还是秀女,就是在凝晖阁外同一群姐妹踢毽子,那毽子越踢越高,她们都踢不过我,一名小姐妹妒忌我,她不服,就狠狠地撞了我肩头一下。谁想呀,这一撞,反是成全了我,她一撞,我一失脚,那毽子一歪,直飞出了宫墙去,恰飞向了路过凝晖阁宫墙外的圣主皇上头上。这一下子呀,我就从这上千秀女中出了头,飞上了枝头当了凤凰。”
太后的笑容安详和善,眸光里满是对昔日美好时光的追忆回味,飘散淡去了昔日的柔情万千,眼角发梢留下岁月的沉积,曾经的辉煌灿烂,尘埃踏尽,如今留下落寞孤寂的一道身影。
我立在那里,不敢向前打扰太后的兴致,静静地望着慧巧明媚的笑容在阳光下轻舞,和着那群宫女春花般娇艳的笑靥。稍时,慧巧收住脚步,毽子接在手中,扔给旁边的宫女,揩一把香汗说:“你们继续踢吧,我不行了,不比昔日了。”
安公公笑眯眯地夸赞:“巧儿这身姿窈窕呀,真是不减当年呢。”
众人扶了太后回暖阁歇息。
慧巧捧来一盏梅雪香茶,太后轻轻品茶,悠悠地问我:“周大人那边,脚伤可是好些了?”
我垂眸恭谨地一一细禀,正寻思着如何寻个契机,奏请出宫。
却听帘声动,安公公晃悠悠地踱步过来,行至太后身后,幽幽地禀奏:“老佛爷,贞妃娘娘,薨了。”
我矍然一惊,疑是自己听错,霎时神情凝滞,周身发冷,眸光凝视了安公公。
“怎么死的呀?”太后悠悠地捧着折枝芍药花斗彩茶盏,碗盖轻轻匀着茶叶问,没有丝毫吃惊的神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