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朗大感错愕,可见原承天神色凝重,却不像是开玩笑,而以原承天的稳重,想来也不会将生死之事当成笑言。他心知原承天此言必有玄机,便敛起笑容,缓缓的道:“此命原是大修所救,大修若是觉得洪某这条贱命有余价可贾,随时取去便去。”原承天只是笑了一笑,却不再多言了。他走到那林中石碑前,抬头端详了片刻,很快发现这石碑上灵气盈然,显然另有机关,于是手起一诀,在这石碑上虚虚一拂。法诀到处,石碑上就缓缓露出一粒明珠来,这明珠微发毫光,便有一行行字迹清清楚楚显示在三人面前。这行行字迹,约有千余字,说的是正是何文景平生简历。由生至死,平生大事,并无一件遗漏。三人都聚过来观看,只见其中一段写道:“……可叹文景执宗三十余年,修为停滞不前,当初文景座下长老,得登仙修之境,隐退天一幻域者,凡七人。文景忝为宗主,岂不愧乎?“三人读文至此,心知必有变故,就忙忙看下去,果然见那文中道:……遂修魔道,借云游历练之机,吞噬修士仙芽,修为果然大进。三年之中,已是羽修大成,宗门弟子无不称颂,却不知文景内心如煎,痛不欲生也。“洪朗道:“可叹此人如此地位修为,亦堕魔道,‘好强’二字,最是误人。”原承天点了点头,又看下去,“……只是那魔道虽好,却需绝情断义。文景至愚,却也知宗门弟子,如同骨肉,亲朋故旧,是为手足。然而七情不去,如何修行?今日于雪林静修,终遭魔功反噬,虽有弟子在侧,怎忍下手,情义二字,终不敢忘。文景自绝于此,立碑林中,只盼警示后人,勿覆前辄。”三人读文毕,皆是感慨不已,洪朗道:“这何文景虽是走错了路,幸好心中一点仁心不灭,也不失为一条好汉,可见这魔修害人,着实不浅。”原承天道:“洪兄此生可曾遇见过魔修?”洪朗慨然道:“魔修本是我等仙修之士的死敌,洪某虽知不济,也要与其拼个你死我活。洪某此生,却是不曾遇着魔修,却也不知是幸也不幸。”原承天心中叹息,看来洪朗对其身遭失魂虫之已厄,竟是一无所知了,便道:“洪兄,还请举起双手来,容我一观。”洪朗心中大奇,忙将双手举起,道:“原大修请看。”原承天其实早就瞧见洪朗的右手掌上,有条淡淡红线,只因洪朗修的是肉身功法,双掌肌肤甚是粗糙,这红线也就瞧不大真切了。原承天道:“洪兄,你这掌中红线,可知是何时出现的?”洪朗笑道:“这道红线出现时,洪某不过是三级灵修,又因尚未修行这玄阴功,手掌倒也又白又嫩,这红线也甚是明显,如今不细瞧则是瞧不出来了。原大修,这道红线莫非有什么讲究?”原承天胸中已有定计,也不隐瞒,就据实以告道:“这道红线,实为失魂虫入体之兆,百年前,魔修定下百虫之策,寻那百名仙基甚佳的修士,悄然植入失魂虫,以盼日后这些修士修为有成,就可大加利用了。”就将古长老大天灵宗的发现细细道来,洪朗与洪锋越听越是吃惊,听到最后,洪朗的脸色苍白如纸,再无一点血色,双手更是抖个不停。洪锋立在洪朗面前,双臂向后,像是要将洪朗护住一般,神情虽是惊惧不定,却挺起胸膛,大声道:“原大修,我只求你不要取师父的性命,师父此生,绝无半丝害人之心。若大修担心师父玄爆伤人,我就替师父立下符誓,终生困守此地罢了,若是师父出此林半步,洪锋便不活了。”洪朗将洪锋一把推开,叹道:“锋儿,我脑中既被植下失魂虫,万事怎能由已,你没听闻那些玄爆的修士,临死都是痛悔不迭吗?可知一旦被魔修所控,做下那害人的勾当来,纵是后悔又有何用。”说到这里,转目四顾,脸上就浮出笑意来,道:“何文景虽说行余步错,可选的这处埋骨所在倒也不算差了,洪某何幸,得以与这位羽修大士同葬于此,倒也不枉了。那何文景修了魔道,尚且不肯伤害弟子,洪朗修为境界,差何文景万里,可为人处事,岂能让何文景专美于前。”说罢就将手掌缓缓举起,竟是有意自戗了。原承天也不动手,只将这神识往洪朗灵识中轻轻一压,那洪朗真玄涣散,便是这手掌击到头上,也只当是搔痒一般。洪朗觉得把掌软若无力,知道原承天施法,忙道:“大修,洪某既遭此厄,那也是我的劫数,纵是留了我这条贱命,又有何益?倒不如死了干净,也免得害人,”原承天心中感伤不已,这洪朗百年修行,也不过是修得一个真修之境,此人一生坎坷,可想而知。而既然当初魔修选中他,替他植下这失魂虫来,亦可知此人仙基不俗了,只可惜身为散修,前程却是不由自己选择,他既修了这玄阴功,一生的成就也就限定了。但正因他成就有限,当初替他植虫的魔修对其不屑于顾,说来也是他的造化。而被魔修看中,植下失魂虫,又怎是洪朗的罪过,若是洪朗因此丧生,那天道何其不公?他一字字道:“洪兄,洪锋,此事远未到山穷水尽之时,又何必心灰意冷,还盼洪兄随我前去天灵宗一趟,去请那天灵宗的长老素灵问诊视,想来或有一线生机。”洪朗慨然道:“既是如此,洪某便随你去。”不想洪锋冷笑道:“原大修,请恕晚辈无礼,大修哄我师父去见素天问,不过是不想妄开杀戒,不肯轻惹煞气罢了,这失魂虫既然动也动不得,见了素天问又有何用?此去只是将师父当成试验品,左右还是个死。大修若想取师父的性命,轻而易举,何不干脆将我也死了,有我陪伴,师父他老人家,也……也就没那么孤单。”说罢放声大哭。洪朗怒道:“锋儿,你莫不是失心疯了,怎对原大修如此无礼?失魂虫一事,牵涉近百修士,而这百名修士,除了愚师无用,皆是仙修界举足轻重的高德大修,悠关仙修界气运,愚师一生碌碌,若能以这条贱命换来百名大修性命,可不是愚师天大的福缘?”洪锋扑倒在地,抱着洪朗的双腿,大哭道:“师父,别人的性命我哪里能顾得,我只知道师父这一去,定是没了性命,徒儿心中实在是痛不可当,师父若是死了,徒儿也不想活了。”洪朗禁不住老泪纵横,他二人虽是师徒,其实情同父子,洪锋心中之痛,洪朗如何不知?更让他心痛的是,洪锋只知亲情,不明是非,竟说出这番糊涂话来,可不是自己教徒无方?自己若是去了,这洪锋无人教悔,岂不是更难长进?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如刀绞。原承天被洪锋面质,心中非但不怒,反而甚是欢喜。这师徒二人,就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一般,心中想的,只是彼此的性命,却将自己的生死置之脑后。凡界仙修诸多贪生畏死,不知大义之徒,弱肉强食,负心忘义之事不一而足,那骨肉亲情在生死面前,往往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可总有洪朗师徒这样的人来,方为仙修界留存一丝正气了。心中感慨之际,忽觉丹田处的灵脉一动,就有一丝洋洋然,荡荡然的清正之气于丹田中生发,向四肢百脉缓缓的涌动过去,原来是修行两番而不得的浩然正气终于养成了。却不知这浩然正气是因洪朗师徒之故,还是正好时机到了,想来两者皆是缘由了。这浩然正气一旦养成,就一发而不可收拾,原承天就觉得体内真玄正急速涌动,出了丹田之后,一路洋洋行去,等行过百脉之后,这真玄可就摇身一变,成为浩然正气了,紫罗大悲诀就此小成。只是修成紫罗大悲诀之喜,却不能冲淡心中愁云,那洪锋说的也是有理,素天问若不能看到失魂虫真身,只怕也未必能想出解虫方法来,洪朗仍是不免一死。于是微微一笑道:“洪锋,你不必着急,素长老若是寻出解虫的方法倒也罢了,若是不然,就算素天老取了洪兄的性命,我也定会还他一条性命来。”洪锋却是会错了意,急道:“这怎可使的?”原承天奇道:“这怎使不得?”洪锋大急道:“原大修,你在我心中,就和师父一样重要,再也分不出轻重来,师父死了,你便还他一条性命,那洪锋在这世上,可真成了孤家寡人,真正是活不得了。”原承天笑道:“我说还你师父一条性命,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一条性命,你等可听说过司命灯?”话音未落,就见玄焰从金塔中一窜而出,气极败坏的叫道:“使不得,使不得,主人,这法子万万使不得。”原承天见玄焰如此情急,倒是少见,不由心中一凛,道:“玄焰,莫非那司命灯有何玄机,竟是救不得别人的性命?”玄焰道:“不错,这司命灯已养了主人的一道元魂,再也不能移魂另换了,所以这洪朗的性命,这司命灯却是救不得的。”原承天定定的瞧了玄焰片刻,忽的勃然大怒道:“好你个玄焰,竟然连我也敢骗,你真的以为,我灭不得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