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源派出的使节在春节前陆续回京,契丹以及南方数个割据势力都知道了李嗣源要举办自唐末以来就中断的登基大典,各方反映不一,但一致的是,届时都会派人前来参加大典。
唐朝自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一蹶不振,王仙芝、黄巢起义无异于雪上加霜,彻底断了唐王朝延续的根基。在颓势无法阻止的情况下,各类大典因为财政拮据、边疆不稳、内耗严重的情况下,能省就省。如今,李嗣源要重启登基大典,无异于是向所有人宣布,他是上天选择的正统,这个信号可以有很多种解释,但是每一种解释对于已经称霸一方,建国称帝的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自从诏狱被徐少坤大闹一次之后,狱内格局在李嗣源的亲自过问下,来了一次彻底的整修,肖文渊所在的牢房,虽然有阳光,但是与笼子没什么区别,在李嗣源看来,只有钢铁打造的笼子才最适合关押最重要的犯人。
长时间的牢狱,让本就健康状况一般的肖文渊看上去更加虚弱,李嗣源坐在肖文渊的对面,说道:“怎么样,还是不肯出来为朕主持登基大典”?
肖文渊如老僧入定一般,闭着眼,除了呼吸,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李嗣源不以为意,继续说道:“肖文渊,朕真的不喜欢文人,特别是不喜欢你这种文人,但是我为什么不杀你,你我心中都清楚,登基大典不过是幌子,传国玉玺才是关键。可你以为朕就会一直这么拖着,拖着等你肯说出来的那天吗?那你是不了解朕。今天来了,是朕最后一次来见你,不为别的,只想跟你说说心里话。存勖以武立天下,且是义父的嫡子,然后以唐为国号,天下以其为正统,你们这些人都视他为唐朝的中兴之主。可是,存勖与我一样,都是沙陀族人,不过是借用一个唐国号而已,我们的唐与你心中的唐,早就不是一回事儿了,你侍奉存勖,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侍奉盗用唐国号的异族人而已。异族人要想做皇帝,名号大义还是需要的,不过朕更需要的是立威,用皇帝的威严镇压那些敢于质疑我的人。这次我将登基大典明明白白的宣告天下,告诉所有人,让那些想用阴谋诡计推翻朕的人都来吧,朕要让他们看看,朕是怎么用煌煌大道摧毁他们不合时宜的枉费心机。还有你,登基大典那天,就是朕杀你的那天,你不主持登基大典没关系、你不说出传国玉玺下落没关系,我会告诉天下,登基大典那天我会用你的人头祭天,文坛领袖的人头,这份礼物上天会喜欢的,我相信你儿子和徐少坤也会喜欢的。等他们来了,传国玉玺的下落也就来了,有你没你没关系,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朕还是有把握从他的口中知道我想要的消息的。跟你说了这么多,总结起来就是一点,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朕得到这个天下,登基大典那天,朕要杀人,要杀很多人”。
李嗣源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一番话说出来后,李嗣源看上去气色更加的红润,稍微活动活动身体的李嗣源说道:“朕的刀已经很久都没用过了,就让那些魑魅魍魉见识见识,什么是传说中的‘杀伐大九式’”。
李嗣源走到肖文渊身前:“朕来你这里,每次都会说很多话,你呢,总是默默的听着,朕很喜欢这样的感觉,断了你的舌头、毁了你的嗓子、穿了你的手指,朕也是不得已,毕竟朕的那些计划都一五一十的跟你说过,万一你泄露出去,那登基大典就是朕的死期了”。
肖文渊依旧闭着眼,被李嗣源折磨的已经心死的他,万念俱灰,虽然一直牵挂着肖云峰,但是如此情况下,他也只能任命,希望肖云峰能够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
李嗣源好像看穿了肖文渊的心中的想法:“你的儿子像你,他一定会来的,对了,朕知道,传国玉玺就在洛阳,就算你们都不说,大不了朕挖地三尺,总归是能挖出来的”。
这一句话,终于让肖文渊睁开了眼睛,李嗣源大笑:“哈哈,还以为什么都不会让你为所动的,看看,你还是忍不住了吧。不要以为朕是在诈你,存勖死在洛阳,你也从未离开过洛阳,传国玉玺不在洛阳又能在哪里,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以为朕想不到,只不过朕是担心那些跳梁小丑会来浑水摸鱼,所以迟迟不肯在洛阳范围内大规模搜寻。不过,这次借着登基大典,朕要那些心怀叵测的人都跳出来。看着吧,这个新年肯定是热闹的新年,多少新面孔、老颜容会到洛阳来,朕等着他们,等着他们到登基大典的那一天,一一杀光,等天下都清净了,朕自然会找到传国玉玺,以其昭示朕的正统地位”。
李嗣源不再理会肖文渊吃惊的神情,走出狱门的他,犹豫了一下回头道:“不要怪朕心狠,若朕的手段不狠一些,恐怕这天下又将是一片大乱,朕是真心想做一位好皇帝”。
就如李嗣源所料,登基大典的消息一经传出,除了契丹及南方诸国,明里暗里的势力都纷纷动作起来,或联盟、或投靠大势力、或暗中潜伏、或明目张胆,都想趁着李嗣源皇位未稳之际,最大限度的捞取利益。毕竟现在的情势不是唐朝大一统时期,乱世的到来,对于老百姓来说是痛苦的,可对于有野心有力量的人来说,则是丰盛的晚餐,就等着上桌享受。
唯一令人意外的是,李嗣源居然专门为江湖门派设置了一处席位,不多,二十个名额,这个消息就像石头砸进安静的湖面一样,除了溅出的浪花外,涟漪一圈一圈的向外扩散,扩散到由北至南、有东至西的整个天下,这不但让各方势力瞠目结舌,就算是当事人的江湖门派也都雀跃不已。
所谓江湖,最早见于江湖一词出自《庄子.大宗师篇》:泉涸,鱼双与处于陆。相掬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其意是:泉水干涸后,两条鱼未及时离开,受困于陆地的小洼,两条鱼动弹不得,互相以口沫滋润对方,使对方保持湿润。此时此境,却不如各自在江河湖水里自由自在,彼此不相识的生活。后来逐渐引申到武林中人的世界,不过说白了,除了少林这样的禅宗圣地、武学发源地,其余的武林世家、堂口帮会、武学门派归根结底或多或少都是打着江湖的幌子,干着黑社会的事情。江湖,实质就是远离皇帝,远离官府,有着自己的一套游戏规则的地方,这些江湖中的世家、门派、帮会,大部分都会依靠某一势力而生存,你给钱我出力,更多的就是交易。隋唐时期,江湖势力往往不被朝廷所看重,盘剥之余还要打压,逼着江湖势力成为贵族世家、当朝重臣或商家大贾的依附,这也让原本以武学为宗旨的江湖更多的渗入了三教九流之类的东西,逐渐变成了如今混乱的模样。
所以,李嗣源的这个做法,无异于在变相提升着江湖中人的地位,对此,李继岌一针见血的说道:“他不过两个目的,一是提升了地位的江湖势力,虽说不上与贵族世家、当朝重臣以及商家大贾的地位等同,但是也是有了极大的改变,一旦变为事实,这些江湖人怎还肯甘心为我们卖命;二是江湖人潜在的力量其实很大,聚集起来,难免不会威胁李嗣源的皇位,二十个名额一出,多少江湖人会为了这个名额大打出手、甚至流血死人。哼哼,李嗣源啊李嗣源,好高明的一手、好阴险的一招啊,这个新年,算是太平不起来啦”!
任圜问道:“那咱们的计划”?
“照常实施,江湖人唯利是图,本就不是十分牢靠,既然李嗣源来了这么一手,那我照单全收。老任,我们还是要以军队的旧部为主,其他人我自有用处,你赶紧去安排,记住,千万不能向那群人透露出我们的真实目的”,李继岌说的很隐晦,但是任圜心里是明白的,立刻着手去安排。
洛阳城北的靠近城门的一处偏僻院落里,石敬瑭与郭威坐在院中,各自手里端着一个酒杯,石敬瑭说道:“‘春秋’酒果然名不虚传啊,味道醇厚,回味无穷,还真让我有一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郭威对酒没那么多想法,也没那种品味,石敬瑭说什么,他就听着,最多举杯干掉,然后再倒上一杯,要不是因为石敬瑭,按照郭威的脾气,直接拎起坛子直接大口喝掉才过瘾。
石敬瑭无奈的摇摇头:“你啊,真是暴殄天物,要是知远在这里,肯定不舍得这么喝酒。你可知道,许州的春秋楼已经关掉了,没了春秋楼,也就没了‘春秋’酒,我也就剩了这么两坛,以后要省着点儿喝喽”。
郭威心里不以为然,说道:“帅爷无需担忧,等洛阳之事办妥,我带人去把那春秋楼的老板找来,到时您想喝多少就让他酿制多少”。
“哼,你这脑袋瓜子,本帅交给你的任务办得是漂亮,可是这种事情,你这脑子就跟木头似的,一点都不开窍啊,回头得让知远多指点指点你,免得以后派你做大用场,你却给我拖后腿”,石敬瑭的话中有些深意,也不知郭威能听懂多少。
“朝廷新的旨意,你知道多少”?石敬瑭随口问道。
“帅爷,最近朝廷没有什么新的旨意啊,哦,对了,皇上下了一道诏书,说登基大典是什么与民同乐的一件盛事,江湖门派也理应参与进来,好像说有二十个观礼席位”,郭威想了想说道。
“你觉得这道诏书怎么样”?
“帅爷,不就是一道诏书嘛,多了二十个观礼席位而已,不过我觉得这个登基大典的礼能有什么看头,还不如您那天带我去百花班看的戏好看”。
“放屁,说你是榆木脑袋,你还真是,回去好好给我多读几本书,少喝酒,给你一年时间,要是读不出个所以然来,老子扒你的皮”,石敬瑭的酒兴被郭威给弄得丝毫全无,拍了桌子,转身回道屋中,懒得搭理郭威。
刚进屋的石敬瑭,就看到郭威进来,石敬瑭没好气的说道:“一边去,别来烦我”。
“帅爷,刘将军的信函到了”,郭威一脸无辜的说道。
石敬瑭眉毛一挑:“快,拆来给我看看”。
刘知远虽然远在河东,但是对朝廷之事依旧很是关注,一半是为了石敬瑭,一半是为了自己。石敬瑭大致看了一遍信中的内容,刘知远对李嗣源诏书的分析其实与李继岌大致不差,与石敬瑭心中的想法也是不谋而合。不过,刘知远对这封诏书的意见却与石敬瑭不同,在刘知远看来,这是与江湖势力从未有过交集的石敬瑭的一次绝好机会,不出意外,二十个江湖门派脱颖而出,地位大大提升之余的代价是,江湖势力的整体衰退,朝廷一定会借此机会,出手整治江湖势力,并连带打击与江湖门派有千丝万缕关联的各方势力,进而整合全国力量,将权力牢牢掌控在皇帝手中。如今,石敬瑭是李嗣源这条大船上最为重要的人物,随着李嗣源皇位的稳固,仅靠河东军支撑的石敬瑭在与皇上利益取舍间,可用的底牌会越来越少,与其等到将来被皇上完全制约,还不如趁此机会暗地收拢一些门派帮会,扩大自己的实力。毕竟坐观形势不如未雨绸缪,掌握在手中的实力越强,以后的日子就会过得越安稳。
石敬瑭叫郭威拿来蜡烛,将信点燃烧掉,看着烧起来的信,石敬瑭心中带着一丝兴奋,也含着一丝酸楚,这个刘知远呐,真是会戳心窝子。
长安,唐王朝的京师所在,不过朱温的一把火,让长安的繁华一去不返。不过,经过十几年的恢复,虽然比不上“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的盛况,但也稍有起色,各司各坊的商户重新开业经营,往来长安的商旅也多了起来。
在长安最著名的“香乐坊”里,周逢时在二楼的一间包厢里安坐,不过,他不是来看乐舞的,而是来找人的。
“哟,这不是周老板吗,怎么不在您的春秋楼里酿酒,却跑到我这里喝茶了呢”,一位三十些许,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搭着周逢时的肩膀,亲昵的说道。
“我说月姐,每次见您都是这副打扮,真是漂亮的我见犹怜呐”,周逢时显然与这位月姐熟识,开起玩笑来荤素搭配,尺度正好。
“哼,一听就不是真心话,说吧,这次来是做什么”?
“小姐可在,我是专门来找她的”,周逢时问道。
“出什么事了吗”,说道她家小姐,月姐的脸上虽然涂了厚厚的脂粉,但严肃的表情还是从脂粉下面透了出来。
“嗯,事关我们的大事”,周逢时压低了声音,认真的说道。(未完待续)